桃源渡口的日子（二）
皓苍剑霨：认识檐前负笈之后，我才发现我其实并不会说人话。
07.
皓苍剑霨很无奈，寡言少语的他平生前两个剑宗外的朋友竟然是两个话唠。
他在桃源渡口听话唠唠话。檐前负笈是个理论派，天雨如晴一肚子坏水。皓苍剑霨三天两头被捉弄，他怀疑那两人耍他开心。他俩一个在师门一个在家门都是最小的，到了这里个个觉得自己比皓苍剑霨成熟。好吧皓苍剑霨承认自己是资历最小的那个，但他自认为比天雨如晴和檐前负笈都靠谱。
“剑霨，菜切好了吗？我肚子饿了。”天雨如晴喊道。
“我找不到菜刀！”皓苍剑霨回喊。
“檐前负笈，你把菜刀拿到哪里了？”
“我已经放回去了。”
皓苍剑霨回到厨房，果真菜刀已经在原地。他熟练地剁肉切菜，另两个在门口好奇又恐惧地看着。他将鱼开膛剖肚的时候鱼狠狠一跳，不用回头他都知道那俩一定缩回去了。
“出来吧，鱼死了。”
片刻后传来天雨如晴一声尖叫，皓苍剑霨吓得手一抖，鱼差点掉进灶膛。天雨如晴惨叫道：“它它它它还在动！”
“鱼死掉很久都会动。”檐前负笈声音发抖。
皓苍剑霨对两个同伴表示无语。他忽略热闹的背景音，收拾好原材料，将厨房让给檐前负笈。檐前负笈刚到桃源渡口时还对新鲜的肉有抵触，吃了几天素很快放弃了君子远庖厨的心态，现在已经成了炊鱼的好手。
08.
皓苍剑霨戳着碗里的鱼。
“不合口味吗？”檐前负笈问。
“不是。”皓苍剑霨说，“我想起小时候背的古诗，鱼应该是‘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自由自在。这里不但没有荷花，连鱼都被我们吃掉了。”
檐前负笈神色微妙：“谁教你这么理解的？”
“夫子啊，有问题吗？”
“问题等会儿再说。你还记得别的关于鱼的诗吗？”
皓苍剑霨努力想了想：“……‘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但那不是说鱼。”
“你刚才那首才不是说鱼。”
天雨如晴吃完饭，起身去洗碗。皓苍剑霨继续问：“不是说鱼是说什么？”
“听说过鱼水之欢吗？”
天雨如晴回来的时候，檐前负笈已经给皓苍剑霨讲解完了这首江南民歌，两个人正互相指控思想龌龊。天雨如晴无语地摇了摇头，决定装作猜不到他俩刚才谈了什么。
09.
“……然后，丹阳师兄啊的一声惨叫，我没想到他竟然直接被吓晕过去了！我趁着别人还没赶来溜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宗内都传说镇天台闹鬼，观星的好位置都不用抢。”天雨如晴得意洋洋地讲着故事。
皓苍剑霨诧异：“原来星宗也有类似的故事。剑宗曾经传闻闹鬼，我不信，看守到半夜，果真发现一条身披白纱的人影，我以为有人装神弄鬼出声喝斥，人影回过头……”他想起旧事，打了个冷战，“它的脸和衣服一样惨白，眼睛的地方只有两个黑洞。星宗的鬼是你装的，剑宗的鬼大概是真的。”
“不一定，”檐前负笈说，“你那个叫飞渊的徒弟当时多大？”
“宗主怀疑过飞渊，但飞渊当时才十二岁，那个鬼影比她高，走起路来还摇摇晃晃。”
檐前负笈从容地解释，十二岁的小孩踩上高跷披上白床单再往脸上糊张白纸，就是皓苍剑霨所见的鬼了。“不信，回到剑宗你问飞渊。”
皓苍剑霨听著有道理。天雨如晴问：“你怎么猜这么清楚？经验之谈？”
檐前负笈小时候干过差不多的事。他剪了张人脸大小的白纸贴在脸上，踩着凳子站到姐姐窗外。泰玥皇锦练功回来推门见月光下窗户上贴着一张惨白的人脸，还只有雏形的九明圣火抬手就过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雨如晴笑得前仰后合。
皓苍剑霨看檐前负笈，怎么看也不觉得对方毛发像被烧光重新长过一次的。他问：“后来怎么治好的？”
天雨如晴插嘴：“还治好。以他的胆子，绝对看到阴阳宗主抬手就吓得从椅子上摔下去了。我说的对不对？”
“大致对。我看到长姐拍出术法才掉下去的。之后她还生气好久。”
10.
“什么香味？”
“檐前负笈，你在泡茶？”
“烹茶，我专门留的雪水。马上就好，你们过来吧！”
皓苍剑霨打了个寒战，坚决不肯过去。
11.
“三，二，一，石头剪刀布！”
“三，二，一，石头剪刀布！”
“你们还做不做饭？”皓苍剑霨埋怨。那俩已经猜拳猜了半个小时。“再决定不出来我去做了。”
“别！”檐前负笈阻止。
天雨如晴气定神闲道：“剑霨，你愿意去就去，但是记住，我们只剩这点食材了。”
皓苍剑霨犹豫着。他自己做的饭比宗主泡的茶还可怕。那两人僵持了起来。皓苍剑霨催促：“你们还要继续吗？”
“不用继续，出结果了。”天雨如晴得意地看着檐前负笈，“你听到了，你再不去，剑霨就要去做饭了。”
檐前负笈无奈地起身走向厨房，天雨如晴笑得开心极了。
12.
“檐——前——负——笈。”
“檐——前——负……”
“檐——前——负——笈。”
“檐——前——负……负……”
“笈。”
“我听不出来你念的和我念的有什么区别。”
天雨如晴在一旁笑着说：“还是有点区别的。你听，檐前负笈念的是笈，你念的更像稽……”
“我听不出来这两个音有任何区别。”皓苍剑霨绝望地说。
从他一时兴起，请檐前负笈分享更多阴阳学宗辅士眼中的语文“基础知识”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时辰，皓苍剑霨还是不知道檐前负笈坚持的古音“笈”和平时念的笈有什么不同，枉费檐前负笈口若悬河地给他普及了平上去入、语音演变、缓促韵调……皓苍剑霨早就不想听了，但他完全没机会打断。
“再来一次，笈。”檐前负笈坚持不懈。
皓苍剑霨的脏话都快出来了。他看着檐前负笈充满热情和期待的脸庞，无奈地说：“我学不会，你跟天雨如晴讲吧。”
“天雨如晴知道！”檐前负笈激动起来，“剑霨，不要灰心，世上无难事！”
“我不是灰心，我是真的不想听了。就算我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皓苍剑霨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
接下来皓苍剑霨又被迫听了两个时辰的对于斯文委地的慷慨陈词。晚上他带着满脑袋听不懂的词汇晕晕乎乎地睡觉时，想如果有机会回到两个时辰前一定要把自己舌头咬下来。
13.
檐前负笈被打开了可怕的开关，天雨如晴说她可算知道为什么阴阳学宗的男孩子往往追不到外宗的女孩了。
皓苍剑霨觉得他知道为何檐前负笈会被泰玥皇锦踹来守桃源渡口了。
“你平时在阴阳宗也这样吗？”皓苍剑霨问。
“不一定。长姐不爱听，鸣觞和我聊不到一起，士心倒是对这些感兴趣。”
皓苍剑霨心里认定凯风弼羽不可能对这些感兴趣，只是想让檐前负笈陪他玩而已。
眼见檐前负笈又要口若悬河，有了经验的皓苍剑霨赶紧打断：“你的道号是谁起的？”
“我自己。”檐前负笈果真被引开注意力。
皓苍剑霨为了不给他滔滔不绝的机会马上抛出下一个问题：“阴阳宗主不愿意听你说话，还能怎样？”
“让我滚。”檐前负笈悻悻道。
“你就滚？”这话要不是从皓苍剑霨口中说出来，檐前负笈十有八九认为说话者在骂人。
“不然呢？我当然得听她的。”
“因为她是宗主？”
“因为她是我姐。”
14.
“啊，你什么意思？”
“哎，你说的不对，这个词不是这样用的。”
“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
“檐前负笈。”皓苍剑霨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我要是你姐我也会揍你。”
15.
皓苍剑霨发现了两张纸条。好吧，不是纸条。第一张是他无意间看到檐前负笈桌子上留下的墨迹，看着像字，但他一个都认不出来。
“听说过西夏吗？他们的文字是用我们的文字，但只借其形不用其意，因此西夏文字失传至今无人能解读。”檐前负笈说。
“你也不能解读吗？”皓苍剑霨问。
“你太抬举我了。如果能，我有信心现在我是阴阳学宗宗主。”
“你不太能打，但你知识特别多。”皓苍剑霨衷心说。
“看在你后半句的份上，檐前负笈一辈子把你当朋友。”檐前负笈拍皓苍剑霨肩膀，用劲不小，可能是因为前半句。
皓苍剑霨想起正题：“你的意思是，那些是西夏文字？”
檐前负笈露出神秘的微笑：“我可没有这样说喔。”
皓苍剑霨以为是学宗秘文，就没再问，有些懊悔自己见到。当檐前负笈讲出异国他乡的故事——一段无法解读的文字，映入镜中，展露意义，“我亲爱的，当别人都说你向左时，我知道你一直向右”，似乎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写给她苦命的情人——时，皓苍剑霨丝毫没有多想。
16.
皓苍剑霨来桃源渡口半年之后，发现有些地方不对劲。他在河边对着自己的影子看来看去，天雨如晴路过问他用不用天市镜，他叫住天雨如晴：“河水是被污染了吗？”
“是吗？以后用水前让檐前负笈净化一下。”天雨如晴知道他不会游泳，暂停盯着。
“我不会移魄摘魂。”檐前负笈听到半截，从附近冒出来说。
“没人让你净化灵魂，你会净化水的术法吗？”
“你们想对桃源渡河做什么？这可是整个道域的饮用水。”檐前负笈一惊。
皓苍剑霨也指给他看：“水被污染了，你看我的影子。”
檐前负笈看都没看：“你就因此认为水被污染了？是你晒黑了。”
“什么？”皓苍剑霨看看檐前负笈又看看天雨如晴，怎么都觉得他俩和刚来一模一样。
檐前负笈解释：“桃源渡口附近光线强烈，你不注意防晒，当然变黑了。需要我给你开个美白方子吗？我长姐用的，绝对有效。”
皓苍剑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果断地谢绝了。
17.
“你们谁见我的面纱了？”天雨如晴问。
“没见！”皓苍剑霨最擅长回答这类问题。
“你是不是洗完晾在外面被风吹走了？”檐前负笈提供思路。
没被风吹走，只是被忘记收了而已。天雨如晴细心穿起面纱戴在脸上，问檐前负笈正不正。
“天雨如晴你干嘛要戴面纱？”皓苍剑霨好奇，“回星宗还怕晒黑吗？”
“不是，我晒不黑。戴面纱是因为我在和我师兄赌气，表示不想看见他的脸。”不用解释都知道师兄是特指。
“可是面纱戴在你脸上。”
“因为我不能戴他脸上，所以退而求其次，不让他看见我的脸。”
皓苍剑霨百思不得其解。檐前负笈会意地笑笑。皓苍剑霨喟叹：“每到这个时候就觉得你们两个在孤立我。”
“谁会孤立你呢？天雨如晴笑盈盈地说，“剑霨最可爱了，是吧？”
“是啊。何况就算孤立，也很快就结束了。”檐前负笈附和。
天雨如晴象征性捶了檐前负笈一拳：“说点好听话！”
“对不起对不起。”檐前负笈笑着求饶。
皓苍剑霨怀疑他俩在转移话题，好让他不得不接受可爱这个形容。但话题已经转移了，他也不知道怎么质问。
18.
镇守桃源渡口的任务结束时，天雨如晴的家属第一个来接。檐前负笈正巧不在，他去最后一次勘查附近地况了。不得不承认，三人中，檐前负笈的记忆力使他最适合这项工作。
“你这什么东西，拿上！废纸还要扔桃源渡口吗？”丹阳侯训天雨如晴。
“丹阳师兄你别乱扔我的东西！那是我写给别人的。”天雨如晴顶嘴。
“给谁的？”
“反正不是给你！”天雨如晴夺过纸张，顺手塞给皓苍剑霨。
“哼，活半辈子连星图都不认识！”丹阳侯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皓苍剑霨很不服气，他一个剑宗子弟学星图干什么？再说天雨如晴都没说是给他的，丹阳侯凭什么说他？他打开那张纸，上面写的全都是他认识的星星，有几颗他知道是天市垣里的。
檐前负笈回来得知天雨如晴已经离开，神色意外平静。皓苍剑霨以为他会很失落，毕竟这俩平时话多。檐前负笈问起那张纸，说是给自己的，皓苍剑霨就递给他，顺便转达丹阳侯的鄙视，听檐前负笈单口抱怨。一会儿执剑师也收拾好了行李，想看看檐前负笈需不需要他留下来再帮点忙，信步走到他窗外。
其时春光明媚，春风旖旎，房间里檐前负笈全神贯注。他提笔蘸墨，一张纸上几点连出一个心的形状。皓苍剑霨不知道檐前负笈在干什么，又不见他抬头，只能敲敲窗棂，表示自己在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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