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治芳魂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MISERĪS】矜此勞人·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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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一晌贪欢

       “⋯⋯嘶,轻点!好痛!”

       檐前负笈捂着脸哀叫。他捂的是另一侧。肿起来的那侧,天雨如晴拍掉了他试图遮掩的爪子,继续敷药。

       “现在不上药更痛。”

       皓苍剑霨在一边坐着,他问:“被捅了一剑不见你叫疼,被扇一耳光就疼成这样?”

       “不一样。”檐前负笈说。他现在半张脸都肿了起来,样子颇为滑稽。

       士心也在一旁坐着。他心有余悸地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宗主哭。”辅士活着回来,他不哭了,以为辅士死去都不肯哭的宗主却哭了。

       “我也很久没⋯⋯唉。是我太弱了。”

       皓苍剑霨安慰他:“宽心,你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士心有点警惕地看着皓苍剑霨。

       “别误导我家小孩。”檐前负笈拍拍士心,给他介绍,“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我几年前镇守桃源渡口的同伴。仙舞剑宗宗主皓苍剑霨,紫微星宗天市垣天雨如晴——舒远心。”

       天雨如晴目光投来,檐前负笈对她一笑。皓苍剑霨眨了眨眼。

       士心一一行礼,皓苍剑霨和天雨如晴都说不用。

       “你们慢聊,我得去看我师兄了。”天雨如晴说。

       “颢天玄宿又被丹阳侯气病了?”檐前负笈问。

       “不是。丹阳师兄拿着天师云杖去挑战血神,现在云杖在笑残锋手中,丹阳师兄在他自己床上躺着。怎么,有人要去看他?”

       “没有。”

       “不要。”

       “丹阳前辈不是刚刚还帮助宗主疗伤?”这是不知道丹阳侯单挑血神的士心。檐前负笈安排他去休息,他就去了。休息不久,星宗宗主颢天玄宿来帮他疗伤,现在他已经活蹦乱跳。

       “就是在疗伤之后的事。他打完血神之后接我回来,伤上加伤,现在应该快醒了。”

       “你去了哪里?”檐前负笈问。

       “晚点和你说。”天雨如晴端起准备好的药出去了。

    

    

       “是青冥。”天雨如晴说。

       “丹阳侯的那个弟子?”檐前负笈吃了一惊,“他有没有伤害你?”

       “没来得及。”天雨如晴轻描淡写。

       檐前负笈这才松了一口气,忍不住迁怒丹阳侯:“丹阳侯为什么非要相信青冥!你早就和他说过青冥不是个好东西!该不会丹阳侯也……寄鲲鹏拿给我一封古语写成的密信,翻译出来有‘上垣吞道穹’,我怀疑是指丹阳侯……”

       “你想多了,丹阳师兄要是有‘吞道穹’的本事,他早坐上道域神君的宝座了。”

       檐前负笈语塞。他相信信中指的是丹阳侯,一则相信自己的翻译,二则相信带寄鲲鹏来的独眼龙。但是说丹阳侯有吞道穹的本事,冷静下来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尤其是丹阳侯正被血神打得昏迷在床上……不对,刚刚爬起来。

       “你可不要太轻信于人啊。”天雨如晴见檐前负笈的样子,微笑着轻快地说。

       檐前负笈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你知道我很不喜欢丹阳侯。”他的意思是你说得对,我怎会相信丹阳侯突然“吞道穹”,明明他如果能,早就吞掉了,对他咬牙切齿的人也会从我换成长姐。

       “你还记得那封密文全内容吗?是否告知各宗主?”天雨如晴问。

       “记倒是记得,但是其中有些古老的字符,我需要写下来。”

       “古老的字符?那……”天雨如晴看着檐前负笈,沉静的闪着聪颖光芒的眼睛让檐前负笈知道她有想法了,“除了学宗中人,很难有人知晓吧?你拿到那封密信,是否怀疑过学宗中什么人呢?”

       “没。独眼龙在学宗住了很久,对学宗上下都熟悉。我想,他带寄鲲鹏来找我,意思就是觉得我最可能解答,那样……”

       天雨如晴有些促狭地笑了:“辅士先生,你相信你会是贵宗字上造诣最好的一个吗?荒野金刀眼里的?”

       “我更愿意相信令师兄有吞道穹的本事。”檐前负笈坦白。

       他们同时笑起来,又凑在一起讨论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檐前负笈凭记忆在地上画出密文中和星斗相关的符号,天雨如晴鉴定确实是他们当时翻译出的意思。既然是龙虎天师之前便存在,未必是和道域有关的图文。檐前负笈信任独眼龙,顺带也信任寄鲲鹏,但被天雨如晴一问,他不得不承认,抛除他一厢情愿的信任,对方很可能是在暗示这封信出自学宗之人的手笔。

       “学宗什么人?逍遥游?浪漂萍?”

       “他也可能是在怀疑你,辅士先生。你说他刚去拜访过逍遥游,如果怀疑逍遥游再拿给你,岂不是你们两个都被怀疑。”天雨如晴轻快地说。

       檐前负笈莞尔一笑:“你这样讲,让我觉得自己也有了‘吞道穹’的本事。”

       “要我叫你师兄吗?”天雨如晴笑着打趣。

       出来的时间久了,他们开始往回走。几宗宗主如果在议事,现在应该有了结果。天雨如晴不好建议檐前负笈将外人拿给阴阳宗辅士翻译的秘密告知颢天玄宿,笑残锋虽然是神君但不像靠得住,剑霨……她还是说:“告诉你姐姐吧?”

       “长姐会训我的。”檐前负笈苦着脸。他不是没想过向姐姐坦白,可是一旦坦白,势必从头和盘托出,那时他不一定又得被记上多少错误。“还是先等等再说吧。既然是古已有之的开源知识,也许就是哪个讨厌丹阳侯的人随便写写,正巧又落到寄鲲鹏手里。毕竟全道域讨厌丹阳侯的人数不胜数……”

       “但你不讨厌,”天雨如晴扑哧一笑,“你还相信他有‘吞道穹’的本事呢!”

       “别取笑我了,我要难过了!”檐前负笈抗议。

       “幸好这些事情都过去了。”天雨如晴说,“笑残锋拿到云杖,神君之位确定,四宗没什么再可争的,等打败血神,日子就会继续平静了。”

       “或许笑残锋会同意重开修真院。”檐前负笈说。到时候他们就可以去任教,一切都会慢慢恢复,最后会和内战前一样,繁荣昌盛。“回去先找士心,一晃眼他就不知跑到了哪里。”

       “苍苍也是,所以丹阳师兄一直让弟子跟着他。”天雨如晴说。

       他没提学宗,她也没提问心,仿佛真的就要平静,一切都会好起来。

    

   

       士心的伤势经过颢天玄宿帮助已然无恙,他都没跟泰玥皇锦说一声就跟着寄鲲鹏去找了什么书。檐前负笈喝着泰玥皇锦吩咐人煎给他的药,听士心谈起寄鲲鹏要他忙活的事情。

       “在星宗的藏书阁寻找学宗的秘密?”檐前负笈听着就觉得荒谬。

       “寄先生说学宗的藏书阁沦陷无法利用,只有先从星宗的藏书阁着手寻找。”士心复述。

       檐前负笈忍不住嘲讽:“颢天玄宿真慷慨。”星宗的藏书阁……

       泰玥皇锦亦如此想。对形如墨家之人言听计从,颢天玄宿若非另有打算,就是有什么把柄捏在他手里。颢天玄宿少问俗物,能有什么把柄?看来还是少不了从丹阳侯打听。泰玥皇锦盘算着,听到天雨如晴说:“不许说我师兄坏话。”

       “不说不说。”裕铂笑着保证。泰玥皇锦一听就知道弟弟不是认真的,天雨如晴竟然买账。嗯……

       她回过头,果真裕铂正看着她。他嘴上心里和天雨如晴说笑,眼神却带着甜蜜的忐忑不安投向姐姐。天雨如晴坐在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也对泰玥皇锦微笑。

       “你们两个在这啊。”

       士心跳起来要给皓苍剑霨让座,三人都说不用,士心还是等剑宗宗主落座才坐下。三人语气轻快地谈笑,交流近来的情势生活。天雨如晴问起剑宗形式皓苍剑霨就抱怨天之道,皓苍剑霨问檐前负笈伤势檐前负笈就说长姐给我开了止痛药。

       “止痛药?四宗刚决定坚壁清野,你从哪来的药?”皓苍剑霨问。

       泰玥皇锦当然知道哪来的。她醒来就吩咐裕铂去置办的东西里就有这些。檐前负笈买药回来,四宗已经议定坚壁清野,他若去晚一步免不了空手而归。檐前负笈也反应过来了,脸色有些微妙。

       “又要挨打了啊?”皓苍剑霨看他脸色幸灾乐祸。

       “别瞎说,长姐正要以我为荣。”檐前负笈开玩笑。

       “你们两个重色轻友……”皓苍剑霨不高兴了。

       废话听下去没有价值,泰玥皇锦起身。说笑的几人似乎这才注意到她在不远处,都吓一跳。檐前负笈叫道:“长姐!”泰玥皇锦摆摆手,示意没他的事少说话。檐前负笈改口:“宗主,你去哪里?”

       “知道我是宗主,如今你以为我会去哪里?”泰玥皇锦反问。

       谈笑的皓苍剑霨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忙辞别朋友也去干宗主的工作。这些天来他们好像一直在开会,没完没了。离上一道命令不远,皓苍剑霨不知道泰玥皇锦打算去找其他宗主说什么,但跟着听听总不是失职。

       他没想到的是泰玥皇锦开门见山提出直接诛灭血神。

       “阴阳宗主,难道你有有对付血神的好办法?”皓苍剑霨大吃一惊。他承认诛杀血神才是釜底抽薪之策,扬汤止沸的救人最多解燃眉之急。但以血神之强,若无定计,哪是说杀就能杀的?阴阳宗主在此时开口,或许已经有了她所说的治根之策。

       泰玥皇锦早已成竹在胸:

       “既灭阴阳宗,剑宗辖地,便是血神下一个目标。”

       她说得明显,皓苍剑霨一战,笑残锋跟着就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要守株待兔?”

       “没错。”泰玥皇锦冷冷地回答。

  

     

       片刻后,颢天玄宿去通知天雨如晴出征。不出泰玥皇锦所料,檐前负笈仍在原处叽叽喳喳,见长姐与其他两位宗主出现起身行礼。三人一一回礼。檐前负笈打量着皓苍剑霨的表情试图发现些端倪。

       颢天玄宿开口了:

       “如晴。”

       天雨如晴应声:“掌门师兄。”

       “阴阳宗主认为血神会进攻剑宗,”说到这,颢天玄宿短暂向泰玥皇锦致意,“此战由你,我,笑残锋、风中捉刀,去围诛血神,疏散的任务就交由剑宗、阴阳宗与其他留守者。”

       檐前负笈毫无眼色地开口了:

       “叫天雨如晴去做什么?不是说是去诛灭血神?风中捉刀会对血神下手吗?如果是想救人,血神控制的鸣觞就够……”

       颢天玄宿的目光投过来时,天雨如晴掐了檐前负笈一把,檐前负笈应声闭嘴。泰玥皇锦不太高兴。裕铂脑子不笨,但太不知深浅了。

       颢天玄宿的目光在檐前负笈和天雨如晴身上停了片刻,不着痕迹地看向泰玥皇锦。泰玥皇锦默许,檐前负笈的话才有被回答的资格。天雨如晴把檐前负笈按回皓苍剑霨和士心旁边坐着,抬头对她的师兄笑了一下,颢天玄宿也对师妹微笑。

       “有劳学宗、剑宗留守。如晴,我们半个时辰后出发。”

       “是。”天雨如晴清脆地回答。

       “只有四人,会不会太少?需不需要天之道去帮你们?”皓苍剑霨慷慨解囊。

       天雨如晴看颢天玄宿,颢天玄宿谢过剑宗好意,直言拒绝,说寄鲲鹏会与他们同行,何况他拿着天师云杖。皓苍剑霨想想有道理,他和颢天玄宿没那么熟,当着对方的面没坚持提供帮助。颢天玄宿一走,他偷偷问天雨如晴:“寄鲲鹏武功很高明吗?”

       “我怎么知道?”天雨如晴回答。

       “我不觉得比我高明。”檐前负笈说。

       泰玥皇锦实在不想再听弟弟的蠢话。

   

    

       半个时辰的准备时间很快过去,出征之人整装待发。檐前负笈恋恋不舍地目送天雨如晴,她随师兄走到门口突然转回来要求:“祝我好运。”

       众人还在想这是要怎么祝的时候,他们已经搂着迅速亲了一下。檐前负笈说:“平平安安。”

       “嗯。”天雨如晴说。

       “哟。”千金少说。

       “喔。”风逍遥说。

       “打架时站远点,有危险快躲,先顾好自己。你是去帮忙,不是去拼命。紫微宗主在,天塌了也不该你上去顶。”

       “嗯。”天雨如晴说。

       “吼!”千金少说。

       “吁!”风逍遥说。

       他们又飞快地亲了一下,才算正式告别。檐前负笈怅然若失地看着天雨如晴身影消失的方向,完全没注意身边人各异的神色。皓苍剑霨为朋友开脱,也说:“檐前负笈说的很道理,只要阴阳宗主在,天大的事他都不会往前站。”

       檐前负笈回头要反驳朋友,发现在场所有人都看着他,微觉尴尬,强撑着道:“看什么?”

       “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皓苍剑霨问。

       檐前负笈看起来不太想回答。泰玥皇锦看出他的心情,引开话题。她说:“等士心回来,你要收敛些。”

       檐前负笈更加尴尬,辩护:“我知道,如果士心在……”

       “好了,现在你可以回答剑宗宗主的问题了。”泰玥皇锦心情很好地将话题引回来。

       檐前负笈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支支吾吾眼睛乱瞟,突然找到了借口:“寄鲲鹏托付我帮他补充资料,星宗哪里有纸笔吗?让我把记得的默写出来。”

       无愧应声:“我知道哪里有。辅士请随我来。”

       皓苍剑霨在他背后喊道:“下次告诉我啊,不然我去告诉丹阳侯。”

       “告诉丹阳侯干什么,我又不想娶他!”檐前负笈走出一段还不忘回嘴。

       连泰玥皇锦都忍不住掩口而笑。

       “檐前负笈你口味真重!”皓苍剑霨喊道。他回头看见泰玥皇锦,赶紧正襟危坐闭上嘴巴。

       泰玥皇锦无意和这群人厮混。她借故起身。裕铂提到阴阳学宗百姓下属已被安置,她要去了解万学天府的情况。

   

    

       “血神自称霸王。”泰玥皇锦在檐前负笈搬过来的椅子上坐下,说。

       “《项羽本纪》读多了?”檐前负笈说。泰玥皇锦瞪了他一眼,他马上识趣地闭嘴。泰玥皇锦深深觉得和弟弟交流是浪费时间,问他:“见到丹阳侯了吗?”

       檐前负笈露出委屈的表情(如下图):“没有。”

(感谢@绮泠子 道友家的小公主客串)

       泰玥皇锦不急着去跟丹阳侯探讨,吩咐弟弟:“无聊的史料你比我熟悉,两个时辰内,把和霸王有关的所有告诉我。”

       “长姐!”檐前负笈大惊,“万学天府沦陷,藏书阁已经用不了了!”

       “不用你提醒我。”

       “那……”

       “我的吩咐你听见了。”

       檐前负笈悻悻然,想说什么又无话可说。泰玥皇锦想起,补充:“交给我再管寄鲲鹏的资料。”

       “是。”

       泰玥皇锦并没听弟弟垂头丧气的应答。她知道裕铂一定会照她的话去做的。

       一个时辰后,泰玥皇锦喝着星宗的茶,翻着檐前负笈交给她的资料。面对血神的经历让裕铂怕了,上次他提前完成她吩咐的任务还是……好几年前。万学天府沦陷、士心险些被害,对她这个得过且过的弟弟也产生了影响。泰玥皇锦亲耳听见他请无愧再找些纸张来,意味着他默写出的怎么也超过《昭明文选》的厚度了。

       泰玥皇锦放下茶,问丹阳侯:“什么事?”他从刚才就站在她旁边,捏着纸支支吾吾,活像憋足了劲儿要表白的小男生。

       檐前负笈不知道的是无愧领了任务转头就碰见了从病床上爬起来准备继续呛人的丹阳侯,丹阳侯问了无愧目的,讥讽几句,自己也去帮忙。帮忙的后果就是他现在握着一沓东西,非常别扭地站在泰玥皇锦旁边:“你看这什么意思?”

       泰玥皇锦扫了一眼,险些笑出声。纸上密密麻麻可不是她那个好弟弟的字?“此心已判随君去,只望他乡是故乡。” “案前魂断唯灯见,梦里逢君亦泪垂。” “少岁无忧未自知。不识淑子不识痴。独将风露诉相思。” 她匆匆翻了几页,入眼诸如此类毫不意外,酸得她看不下去,又兴致大发,总结道:“‘我想你。’”。

       “什么!……就这?”

       “‘很想你。’”既然丹阳侯嫌程度不够重,泰玥皇锦又往后加了一句。

       丹阳侯像没见过泰玥皇锦一样盯着她看。泰玥皇锦心情难得好些,说:“不用拿这副表情看我,不是我写的,只是像我的字而已。”

       “你知道我在哪里发现的?”丹阳侯看起来很清楚是谁写的。

       “天雨如晴房间。”

       “你怎么知晓?”

       “除了你,四宗都知晓了。丹阳侯啊,不要因为自己一把年纪没人垂青,就和自由恋爱的年青人过不去。”

       丹阳侯旋风一样冲了出去。

   

    

       皓苍剑霨带着飞渊走进来,见桌子上放着杯茶,问檐前负笈:“你的?”得到肯定答复,端起茶一饮而尽,说:“渴死我了,终于把受灾群众安置得差不多。你在干什么?”

       “寄鲲鹏说需要学宗资料,长姐让我把记得的都默写出来,默写完之前别干别的。”檐前负笈一心三用,双手执笔,嘴上回答皓苍剑霨。

       飞渊惊奇不已:“檐前前辈,你两只手都能写字啊?这纸真奇怪……你写错了!”

       檐前负笈搁笔,拿起左手刚写满的纸,翻过来给飞渊看。他左手的字是镜像的,纸薄而不漏,笔迹端正,翻面正宜阅读。飞渊啧啧称赞:“真了不起!”

       墨用完了,檐前负笈休息一下,等士心将墨拿来。皓苍剑霨顺手拿起一叠边翻边问:“关于血神,你和你姐讨论出来什么?”

       “血神自称霸王,但我不认为他是霸王。你看守血不染很久,感觉它很像西楚霸王吗?”

       “不像。倒不如说它给我的感觉更像一位女子。”

       檐前负笈看了皓苍剑霨一眼,皓苍剑霨回敬一眼。有年轻的飞渊在,他们谁也没说出口。檐前负笈的意思是你怕不是单身久了变态看柄剑都看成美女,皓苍剑霨的意思是你才是知好色而慕少艾想女朋友了吧。

       飞渊对两个长辈的眼色交流毫无察觉,她说:“不是霸王的话,难道是虞姬吗?”

       “说不准哦。”檐前负笈活动了一下疲惫的肩膀,为了避免自己摸伤口,双手交叠靠在椅子上,“怨念一向是女性比较在行。虞姬是自杀,说不定她出身道域,懂得一些术法,自尽以加强威力。”

       “我也懂点术法,但我不觉得如果我自杀能有这么大威力。活着都做不到的事情,死了就能做到吗?”飞渊说。

       “死人就是死人,活着才有希望。”皓苍剑霨也说。

       檐前负笈赞许地看了皓苍剑霨一眼,回答飞渊:“私以为不是,不然有什么心愿不能达成,一抹脖子不就完了?”

       “比如你讨厌丹阳侯……”皓苍剑霨马上为他举出愿望。

       “谈点愉快的话题。”

       “虞姬是霸王的女朋友,霸王被逼到穷途末路,虞姬肯定恨死敌人了。” 

       “侍妾,什么女朋友。但你说的没错,要我是虞姬,也会恨敌人,尤其是在霸王败亡中发挥关键作用的人。至于霸王做错了什么,她反而不在意。”

       “所以,因为留侯设计霸王败亡,她就恨所有留侯后人,恨及天师?因为留侯出自纵横家,与阴阳学宗初祖阴阳家有联系,她就恨阴阳学宗?听起来真没道理。”

       “没道理归没道理,但这就是一些女性的心理,不信你去问天雨如晴。”

       “你们两个大男人谈什么女性心理哦?”飞渊听得诧异,忍不住插嘴,“再说我也是女性,怎么不问我?”

       皓苍剑霨辩白:“不是我谈,是这样记载。比如……那首诗怎么背来着?”他巧妙地避过了徒弟“怎么不问我”的问题。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对就是这首,你解释一下。前面大概是,我很厉害,但是很倒霉……”

       “我很倒霉,但是我舍不得杀你。”

       皓苍剑霨瞪大眼睛:“我们不是在讨论谈恋爱,怎么说到了杀人?”

       “不然你以为西楚霸王是什么意思?乌骓马他可以赠人,虞姬不死,将是刘邦的侍妾,项羽怎可能忍受?但他有妇人之仁,难以下手杀虞姬,故云‘虞兮虞兮奈若何’。虞姬不死,只会成为刘邦枕边人,这时将奈何说给她听,你们认为项羽是什么意思?他舍不得杀,又将这舍不得告诉虞姬,于是她自杀了。正所谓‘君王意气尽江东,贱妾何堪入汉宫。碧血化为江上草,花开更比杜鹃红。’ 若虞姬真含恨化为血不染,不是不可能。无论是‘我爱你你却不够爱我’还是‘为什么打破他爱我我爱他的幻象’都够她不甘心。”

       “……你这是什么理论。”皓苍剑霨说,“项羽和虞姬不是恋人、夫妻吗?所以他能屠城,能烹杀,能连斩百人,就是不舍得伤害虞姬。”

       “什么恋人夫妻。刘邦和戚夫人 难道是恋人吗?就因为军中随行、失意歌舞,就是夫妻?戚夫人大概很愿意。”

       “你从哪儿看来这么一堆有的没的。”皓苍剑霨深信的童话被证伪,很有点受不了。

       “《项羽本纪》里写着。”

       “我怎么不知道?”

       “你看过吗?”

       没有。飞渊也问:“写在史书里,就一定可靠吗?万一有人故意篡改呢?”

       “还有稗官野史。再说,故意篡改有什么意义,想知道的人,即使史书被篡改也能想办法知晓真相。不想知道的人,比如剑霨,写进史书流传天下他都不会去看。”

       “可惜剑宗藏书阁早已付之一炬,不然倒可以对照你的说法。”皓苍剑霨说,“天之道可能去过藏书阁,就是不知道他能记得多少。”

       飞渊突然想到了什么:“师父,是不是非得需要藏经阁?我想起逍遥哥哥是在修真院待过的,那时候四宗还互相交流,他会不会知晓?”

       飞渊的思路很可取。皓苍剑霨受到启发,说:“如果按年纪和四宗武学交流而言,或者我们去问阴阳宗主、紫微宗主?”

       “长姐大概不知道什么,稍后请教颢天玄宿吧。”檐前负笈说。

       突然有人鼓掌,三人齐齐抬头。

       “见到你们相谈甚欢,寄某不禁想起了家人。”是寄鲲鹏,他衣冠楚楚,合起折扇有节奏地拍打着掌心。

       “怎么,你是有性格和我差不多的家人哦?”飞渊问。

       “是啊,寄某的小弟,年纪和仙舞宗主及辅士相仿,性格很有点像郁剑须臾姑娘。”寄鲲鹏友好地微笑。

       飞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就说我性格很好嘛。”她突然郁郁,不知想起了谁。

       皓苍剑霨问:“你有兄弟吗?”

       “是啊。怎么,不像吗?”

       “是不太像。”皓苍剑霨据实以告。他没有兄弟姐妹,但天雨如晴描述的颢天玄宿和檐前负笈描述的泰玥皇锦以及颢天玄宿泰玥皇锦还有其他长兄长姐本人,似乎都和寄鲲鹏有哪里明显的不同,“就是……不像当人哥哥的样子。”

       寄鲲鹏笑道:“哎呀,是寄某又得罪人了吗?被说不像哥哥的样子。”

       为了防止剑霨再说出什么得罪人的话,檐前负笈问:“你回来了,是战事顺利吗?”寄鲲鹏在出征人中,此刻突然出现,满脸轻松,很难不使人认为是得胜凯旋。但他这么久都不肯分享胜利的喜悦,未免……

       寄鲲鹏折扇轻击手心:

       “好消息,无一人折损。坏消息是血神安然无恙。至于辅士先生挂心的姑娘,她受了点伤。”

       “什么!”不但檐前负笈,皓苍剑霨关心朋友,也同声问。檐前负笈起身朝记忆中寄鲲鹏出现的方向冲了过去。

       “……但是有她师兄保护,并无大碍。哎,辅士怎不肯听寄某把话说完?”

       皓苍剑霨摇头,心想你这不知轻重缓急的样子确实不太像是个兄长。他说:“寄先生,你要的资料檐前负笈已誊写出一部分,请先生过目。”

       “多谢。嗯,茶闻起来真香。”寄鲲鹏坐下,自顾自翻起来。

       “飞渊,给寄先生斟茶。”皓苍剑霨说。

   

    

       天雨如晴的伤不重。她被血染不绝刺穿肚腹,但大约运气很好,未伤及脏腑。颢天玄宿见师妹受伤急往救援,血神不及搅动长剑造成更多伤害,忙收剑应战。天雨如晴草草裹了伤,对众人说没事,维持着镇定的外表回到星宗。

       “吓死我了!被捅一剑简直要痛死了!”她向檐前负笈描述受伤经过,惊魂未定,“这下我们一样了。”

       “师妹,你刚才好似不是这样说的。”颢天玄宿说。天雨如晴有点尴尬,撒娇让师兄闭嘴。

       檐前负笈拧起眉头:“有三名高手在,血神怎地就冲到了你面前?他控制什么人了吗?笑残锋?风中捉刀?”虽然不怎么喜欢颢天玄宿,但檐前负笈的理智让他不认为这位宗主是可能被控制的人。

       没有,但是风中捉刀战中留手,听血神一声大哥,立马忘记了面前人的身份,当场重伤。

       “怎么没捅死他!”相信不只是丹阳侯有这个心思。“自己的命自己不想要可以,分工合作别连累别人!”

       “丹阳,慎言。”颢天玄宿阻止,“如晴受伤,先去休息吧。若伤口有邪染,檐前负笈,还要劳烦你请阴阳宗主观视。”

       天雨如晴依言告退,檐前负笈扶着她,两人打算离开。

       “等一下!”是丹阳侯,“舒远心你去养伤,檐前负笈你站住!”

       檐前负笈充满敌意地看了丹阳侯一眼,发现对方眼中的敌意更浓。他问:“有事吗?”

       “掌门师兄。”天雨如晴叫颢天玄宿。颢天玄宿微微叹气:“你们去吧。丹阳,你疑惑之事,吾会向你说明。”

       “师兄的口气,好像只有我不知道!”

       就是只有你不知道!檐前负笈在心里说。他知晓此刻不能退缩,丹阳侯毕竟也是天雨如晴的师兄,他说:“待我请来长姐便会回来。方才与仙舞宗主讨论血神,有些结论尚需禀告众位。”

  

     

       无愧请来了泰玥皇锦,她检查天雨如晴的伤势,下了令人惊讶的结论:“没有邪染。”

       “那为什么裕铂的伤口上就有?”天雨如晴问。现下只有她、檐前负笈、泰玥皇锦与无愧在场,她不讳言自己与檐前负笈的亲密关系。

       “你的伤不是致死的伤势。”泰玥皇锦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檐前负笈闻言,下意识地抚了一下伤处。当时血神差一点没夺走他性命,泰玥皇锦以移伤代损转移伤势之后,他的伤迅速痊愈。泰玥皇锦的伤不知怎样,那日她命令檐前负笈抓来的药里有止痛的成分,结果进了檐前负笈肚子。

       药不够,无愧去取。檐前负笈问:“风中捉刀是不致死还可以战斗的伤势,远心的伤不是致死的伤势,我还没死,那只有归海寂涯是致死的伤势、问心是致死的伤势?”

       “你的伤也是。”泰玥皇锦淡淡地说。

       檐前负笈不知道长姐是责怪他弱还是责怪他连累她,总之他聪明地闭了嘴。

       告别天雨如晴出来,檐前负笈将与皓苍剑霨、飞渊的讨论如实转告泰玥皇锦。他本以为长姐至少会给自己两句称赞,不想泰玥皇锦反问:“你说的一切,对于对付血神,有何帮助?”

       “知晓血神身份,总是……”

       “我问有何帮助?”泰玥皇锦严厉地说。

       檐前负笈被问住了。

       “应该是有的……追本溯源……”

       “怎样,追本溯源,你要挖出西楚霸王遗骨、镇压血神,还是要让虞姬移情别恋、感化血神,抑或遵她的意杀光久远前一切相关之人的后裔、让她瞑目?若都不能,你欲知血神是霸王是虞姬,有何意义?”

       “长姐……”

       “说啊。”泰玥皇锦厉声催促。

       “我想,找出血神身份,或许也能找出其力量来源,甚至封印诀窍……”

       “很好。是什么?”

       “……还不知道。”

       “既然无用,就别急着搬弄口舌。”泰玥皇锦严厉地看着他,“急于告诉颢天玄宿和丹阳侯,又是为何?你以为你做出正确但毫无帮助的猜测,能让你在星宗双擘眼中的分量增添半分?”

       “长姐!我……”

       “不用你回去。颢天玄宿此时应当在与笑残锋、皓苍剑霨讨论此次出征,皓苍剑霨会传达你们的谈话。”

       “可是……”

       “可是什么?”

       “我说了我会回去说明。”

       “我会替你说明。你不重要,没人会等你。”

       檐前负笈不得不承认长姐说的是正确的。

       泰玥皇锦口气放缓些,说:“我会思考你说的话,向三宗转述。你重伤未愈,少活动,待在房间里。寄鲲鹏要你提供什么,你没事就默写吧,温故知新,也使你自己精进,别总是指望我。”经她转述,功劳当然还是裕铂的。刚以为裕铂被害时,她痛悔不已;救了他回过神,又因为他不肯精进无法自保大怒;现在她想起对弟弟的喜怒无常,微有愧疚,不欲显露,催促他去休息。

       “长姐,你的伤没好。你……”

       “不用你管。”泰玥皇锦打断他。她伤好不好,一样都得为阴阳学宗奔波。与其担心改变不了的事情,他不如赶紧休息抓紧精进,别给她添更多的麻烦就是帮助她了。“你愿意守着天雨如晴也可以。记得看好士心。你帮不上的事情,不要多管。”裕铂没反应,泰玥皇锦提高些声音,强调:“听到了吗?”

       “是。”

       “知道我元气未复,就别再惹我生无谓的气。这一点你还不如士心。”泰玥皇锦离去。

       檐前负笈不知道说什么。长姐又一次说对了。

       泰玥皇锦的背影远去的时候檐前负笈安慰自己,这确实是他向往的路:无忧无虑,活在长姐的荫蔽下。但不知怎的,望着长姐的背影他心里总有压不住的焦虑,仿佛什么事情正潜伏着、伺机发生一样。他不知道这份不安何来。血神已经复生,阴阳学宗被灭,他自己差点死掉,还有什么能比现在的情形更差?

       他想想剑霨说的,他们有三垣法宝、龙形刀步、天之道、封印剑鞘。丹阳侯在养伤,长姐的伤很快就会好的,到时候四宗共同出击,取下血神不在话下。那时他就可以回到万学天府,找回被控制的人。像天雨如晴说的,那些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的,就连他的伤都快好了。

       在这一刻,檐前负笈真心相信。


 

       情诗是随口拼凑的,来源有“此心安处是吾乡”“无端更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乡”“樽前魂断惟灯见,梦里逢人亦泪垂”“早岁那知世事艰”“少年不识愁滋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昨夜星辰昨夜风”“露重飞难进”等。

       项羽虞姬相关还可以对照另一首浪漫些的《虞美人》看:“无风亦向朱栏舞,情为君王苦。乌江不渡为红颜,忍使香魂无主独东还。春含古血看犹暖,巧作红深浅。花前休唱楚人歌,恐惹英雄又唤奈虞何。”

       戚夫人可以简单理解为对应项羽的虞姬的刘邦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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