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治芳魂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MISERĪS】矜此勞人·五

情节开始,跟剧情第十五集。目录 

第五章·水血争流

       士心跪在檐前负笈的尸体旁痛哭。他太弱了,连累了辅士。他伸出手想抚平辅士的衣领,却发现尸体的胸膛微微起伏着。

       “——宗主!辅士还活着!”

       正与血神僵持的泰玥皇锦明显一分心,就这一瞬,她咬牙再度僵持,吼士心:“你先走!”

       “可是⋯⋯”

       “都走!”

       陌生的声音。一条板凳横空出现,擦过泰玥皇锦,替她架住血神的攻势。泰玥皇锦踉跄后退了数步,却没离开,观察着不速之客的战斗:“醉海七路颠,你是⋯⋯”

       “点三清,开天光,神采无方!”

       士心顾不上观察,急急为辅士灌输术力。他的努力见效了:垂死的檐前负笈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泰玥皇锦眨眼就到了士心和檐前负笈身边,她手上的血滴在弟弟脸上,起手捏出一个复杂得士心只能记住一半的术式,“移伤代损。”

       惊人的术力在姐弟间传送,士心愣愣看着。他彷佛看到辅士睁开了双眼。不是彷佛。檐前负笈半坐起来,泰玥皇锦却跌了下去。她命令:“护好士心,去星宗!”士心眼睁睁看着宗主倒在辅士怀里,嘴角流出鲜血。

       “长姐!士心⋯⋯浪漂萍?”

       “还不快走!”不速之客喝道。

       檐前负笈背起泰玥皇锦,将士心推到前面,遵照不速之客的指示逃了。他记着姐姐最后的吩咐:去星宗。

         

       “三宗人马逐渐汇齐,为何不见阴阳宗的人马?”

       皓苍剑霨问题刚出口,门外就传来无愧惊疑交加的声音:“啊,这是,阴阳宗主⋯⋯”

       一个更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无愧:“让我进去!”

       皓苍剑霨不由上前了两步,叫道:“檐前负笈!”

       确实是檐前负笈。他满脸焦急,胸前深深浅浅一大片血迹,旧血迹染红了他半个胸襟,新的血迹正断断续续从垂在他肩头的泰玥皇锦嘴边流下来。士心跟在他们身后。

       “你没事吧?”皓苍剑霨脱口而出。

       丹阳侯快步上前,问:“泰玥皇锦怎么伤成这样?”

       “血神攻打学宗,我昏迷,醒来长姐已经⋯⋯”檐前负笈忧心又自责,回答得毫无帮助。丹阳侯目光转向士心,问:“到底怎么回事?”

       “血神不知用了什么邪法,很多学宗的弟子都倒戈了,就连鸣觞也⋯⋯血神刺了辅士一剑,然后宗主⋯⋯”士心说不出来那个术法是怎么回事。

       丹阳侯探了一把泰玥皇锦的脉搏,檐前负笈条件反射地一缩,没缩过他。丹阳侯隔着学宗来人下令:“无愧,通知青冥,派星宗弟子疏散各地百姓!”

       “星宗人手不够,我们也来帮忙!”千金少说。

       檐前负笈恍惚反应过来,回头吩咐士心:“学宗⋯⋯”

       “你去照看阴阳宗主,学宗辖地的百姓我会吩咐剑宗弟子疏散。”皓苍剑霨上前,抓住檐前负笈手臂。

       檐前负笈此时才感到虚脱,马上一晃,皓苍剑霨和士心都来扶他。檐前负笈勉强说:“多谢⋯⋯”

       “你再啰嗦,泰玥皇锦就没命了!”

       檐前负笈马上负起姐姐要走,却晃得更厉害,他强要聚力,随即脸痛苦地一拧,胸前的衣衫马上又浸一层新鲜的血色。突然他肩头一轻,丹阳侯接过了泰玥皇锦。檐前负笈几乎要将姐姐抢回来。皓苍剑霨按住他的手。檐前负笈知道自己现在没什么办法,只能缓缓气息,用眼神示意士心先跟上丹阳侯,他一按伤口跌跌撞撞要跟上去。皓苍剑霨对他说:“学宗百姓的状况我会告知你。”

       “谢⋯⋯”

       “快去吧。”

   

       檐前负笈没敲门就进了房间。丹阳侯已经将泰玥皇锦放在床上点了几个穴位。士心在一边慌张地守着。檐前负笈关门的时候听到士心惊叫:“辅士,你的背上⋯⋯”

       他背上的血迹比胸前的新鲜。檐前负笈照着丹阳侯给泰玥皇锦点穴的手法试图给自己止血,丹阳侯强硬地制止了他,说:“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伤口露出,士心又一声惊叫。丹阳侯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就说:“叫个女弟子过来。”

       “天雨如晴?”

       “她不在。”

       “我去找无愧!”士心回答。他不等大人说话蹭地跑出去了,门都没来得及关。丹阳侯让檐前负笈关门,檐前负笈依言行事就听见背后撕啦一声。

       “丹阳侯你!”檐前负笈几乎一口气提不上来。拼命的念头中丹阳侯的声音穿进来,他指着泰玥皇锦胸口说:“血不染的邪气?”

       檐前负笈愣住了。露出的伤口形状和他的一模一样,所不同者是明显缭绕的邪气。姐姐一路昏迷中的不安宁不是因为疼痛,她在与邪气斗争。

       “是、血染不绝⋯⋯”檐前负笈想起血神提到的名字。

       “桌子上的药丹一个时辰服用两枚,尽快叫醒泰玥皇锦。”丹阳侯起身要向外走,居高临下似的又看了一眼檐前负笈,补充,“你和凯风弼羽也是。”

       丹阳侯带上门出去了。檐前负笈端起水拿起药丹,顾不上体面,挨着姐姐昏睡的床边坐下。

        

       泰玥皇锦在梦中挣扎。

       她在灰蒙蒙的荒原,看不清天,看不清远方,只有脚下无数枯骨。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中原,她的崇贤死去的地方。无数一模一样的枯骨中她分不清哪个是她独生的儿子,只能咬破手指一个一个滴血,疯狂地希望能认出她的孩子。

       雾越来越重,天地昏暗。

       “长姐。”她听见裕铂的声音。

       四周突然完全变成了灰色,只余她周身的一片尚余微微灰光。她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了。是了,裕铂也死了。她回来晚了一步,无情葬月已经又害死了他。

       “长姐,对不住。”裕铂的声音在她背后说。

       泰玥皇锦不得不回头。她想再看弟弟一眼。当时他的尸体被抛出来,她都来不及好好抱抱他就对上了血神。她挣扎着回过头。她的弟弟满脸是血,不成人形,一个勉强是裕铂形状的躯体上裕铂的眼睛和口型向她说对不起。

       “裕铂!”

       她终于凄厉地叫出弟弟的名字,跌跌撞撞地想要抓住他。他却被什么力量拖着般渐渐后退。而她在追上去的时候绊了一跤,她向弟弟远去的方向伸出手,突然意识到绊倒自己的是儿子的尸骸。她低头的时候儿子的尸体不见了,再抬起头弟弟的身影也只剩下遥不可及的模糊轮廓。

       四周终于完全昏暗了。她在哪里?还能是哪里?这个地方⋯⋯

   

       “长姐!长姐!”

       “宗主!”

       隔着衣被,阴阳学宗的两人也能看到伤口中的邪气愈发狰狞地扩散,两人束手无策。第一个时辰檐前负笈遵照丹阳侯的吩咐给泰玥皇锦喂了两枚药丹,第二个时辰却无论如何也喂不进去了。他抱着希望在一旁守着,想着姐姐从小就什么都能克服,却眼见邪气越来越严重。伤口流出的血甚至隐隐浸透了被褥。

       邪气突然消失了。泰玥皇锦睁开了眼。

       “长姐!”檐前负笈喜极而泣。

       “宗主!”士心惊喜地喊。

       泰玥皇锦要起身,士心和檐前负笈一同上去扶。泰玥皇锦挣开檐前负笈搀扶的手,狠狠一耳光扇在他脸上。檐前负笈头晕眼花地后退了一步,士心吓得缩到一边。

       “你怎么不去死!”

       泰玥皇锦声嘶力竭地指责。她跌回床上,翻身背朝外,一眼也不看弟弟和学生。

       “宗主她⋯⋯”士心战战兢兢地开口,看着檐前负笈。

       檐前负笈捂着肿起指缝的脸拼命对士心摆手使眼色。

       “滚!”更嘶哑的声音。

       檐前负笈拉着士心,一大一小忙不迭地滚了出去。门死死关上之后他们才敢回头,看看房门又看看对方,隔了十几岁的两张年轻的脸上是同样的张皇。他们都非常确定一件事情:泰玥皇锦哭了。

       失去丈夫没有哭、失去儿子没有哭、以为失去最后的弟弟都没有哭的泰玥皇锦,从噩梦中醒来看到弟弟还活着,哭了。

       “长姐⋯⋯”檐前负笈喃喃地说。他靠着墙,慢慢坐在地上。士心过去坐在他旁边。

        

       丹阳侯不悦地作出征准备。

       血神在万学天府。毫无疑问。还有谁能把泰玥皇锦打成这样。他想起泰玥皇锦胸前的伤,缭绕着邪气,和无情葬月邪染无可挽回时同样的邪气。

       血染不绝。泰玥皇锦的小白脸弟弟说叫这个名字。这是个什么名字?

       邪气很难对付,但不是完全不能。泰玥皇锦没自引邪染入身,她昏迷中就已经开始全力驱逐邪气了。驱逐状况不妙,丹阳侯看得出来。不是他诅咒泰玥皇锦,过两三个月,或许她的伤能有起色。丹阳侯自己也能对付魂魄,他们还刚一起检视无情葬月状况,谁又比谁有把握。

       泰玥皇锦身上的剑伤不止一处,但只有胸口那处邪气狰狞。或许血神力量并没那般可怖。之前四宗共击,它也逃了。小白脸弟弟胸前的伤和泰玥皇锦胸前的一样,但已经开始愈合。不用说泰玥皇锦用了什么邪术把伤转移到她身上。她以为放小白脸身上会要命的。愚蠢的女人,好好想想为什么学宗无人可用。

       丹阳侯的脚步靠近泰玥皇锦养伤的房间。两个拖油瓶都不在,省了麻烦。泰玥皇锦似乎醒过,她面朝里,单薄的被子上已经隐隐浸出血色。丹阳侯走近,隔着被子拍了拍她肩膀。

       “什么事?”压着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泰玥皇锦并没睡着。

       “你胸前的邪染。”

       泰玥皇锦没说什么,翻身躺平。失血过多之下她细腻的肌肤显出惨白,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丹阳侯以为她在凝聚精神,却听见泰玥皇锦说:“天师云杖对付不了这邪染,不劳你。”

       丹阳侯不忿:“太微幻呢?”

       泰玥皇锦张开眼,清亮的眸子里嘲笑的光芒流转。她讽刺地开口:“若你太微幻在手,与刀剑两宗作战时为何不用?”

       丹阳侯张口欲杠,突然想到若回答为何不用难免泄露太微幻不在身边,以泰玥皇锦的狡猾,未必不能猜出端倪。他张口无话可说,闭口不情不愿,只能重重哼了一声,起身就走,结果袖口带起的风不慎卷动泰玥皇锦被角。他听见背后那女人拉好被子的声音,更不想回头了。丹阳侯想着,下次要和师兄串好供。星宗三垣如何,那是星宗自己的事。别人休想拿这事当把柄欺到他们头上,泰玥皇锦更休想。

       说起来……

       他在门边止步,问:“舒远心去找你那个弟弟了吗?”问出问题他就觉得荒谬,舒远心和小白脸能有多少交情,不就是一起守个桃源渡口?但几日前天元抡魁战场上舒远心在小白脸也在,现在舒远心不见踪影,小白脸也没出现在昨日战场上,该不会……

       “我怎么知道?”泰玥皇锦反问。丹阳侯的问题实在没意思。

       “连你自己的弟弟动向都不清楚!”

       “你才是连师妹的行踪都不知晓。裕铂的交游我不管,你好奇,自己去问他。”

       “哼!”

       血神要紧。丹阳侯又一声哼,重重关上门走了。

        

       伤势沉重,泰玥皇锦深感疲惫,意识很快再次朦胧。她不忘思忖当下事态。

       归海寂涯死了。他死得太突然。上一秒还像要重启内战的四宗马上握手言和。她与方才还兵戈相对的刀宗同行上门吊唁。封印血神是剑宗的责任,剑宗没负责好,血神杀了剑宗宗主,不奇怪。

       但为何血神随即就杀上万学天府?为何裕铂、鸣觞、众多留守子弟轻易被打败?

       血神很强,其力有尽。他控制了部分弟子,不是全部。他没控制士心,大概也没控制裕铂。当时出现在四宗混战的场合,他没控制任何人,很快逃离。士心是说到鸣觞被控制了吗?不奇怪。鸣觞可能解除控制,整个阴阳学宗除了裕铂就数鸣觞最了解这些雕虫小技;但他也可能不能,鸣觞的心灵太脆弱了,她得救他。

       她能怎样救鸣觞?怎样救阴阳学宗沦陷的人?强攻入万学天府、解除控制、将人一一抢回或许是个办法,但绝非上策。若血神只身就能攻占万学天府,他也能只身攻占剑宗、刀宗甚至紫微星宗。现在四宗聚集在一起,力量增强,但谁说这又就安全。血神破封而出的时候封印并没减弱,血神攻打学宗的时候学宗也只有她不在。

       只有……哼!

       泰玥皇锦切齿。浪漂萍。他居然还有脸出现在她面前。二十年来学宗的艰难他帮过什么?都是学宗中人,本来背负着同样的冤仇同样的责任,他潇洒,放下跑了,就只剩泰玥皇锦一个。不用说,泰玥皇锦知道浪漂萍必定在背后议论她哪里哪里做得不好,或许裕铂就知道。让他说去。他抛弃了七雅的责任,享受了阴阳学宗繁盛时的荣光,却不想为潦倒的宗派尽一份力。让他背后说去吧。让他日子逍遥去吧。泰玥皇锦会守着学宗,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谁放弃她也不会放弃。

       哪怕现在,血神复生,攻占万学天府,也一样。

       伤口剧痛,泰玥皇锦咬牙。房间里只有她,但她还是没呻吟出声。血染不绝的邪气和炼化极招的反噬交错啮咬,两种截然不同的伤害在她体内碰撞出更尖锐的痛。玉衡丹多少稳住了伤情,还有丹阳侯的帮助,但,她的伤还需要很多时间。

       将人救出不是救人之法。他们人数众多,鱼龙混杂,血神只有一个,机动性远远超过他们。攻入学宗、解除控制、护着人回到星宗,几乎不可能。即便可以,又是多少伤亡。有更好的方式。

       真正的救人只有消灭血神。此时尚且只有阴阳宗受难,但三宗不可能坐视不管:其他不说,血神必定会进攻剑宗,它不能轻纵封印它偌久的恨。

       剑宗不能再袒护无情葬月。杀伤剑宗宗人、杀害仙舞宗主,这都是剑宗的事。但此时血神伤害了阴阳宗,袒护无情葬月的敖鹰即使尚在也不能再压下去。说句无情些的话,此前剑宗放任无情葬月使本宗受损是自残肢体,这次它伤害到无关的人了。星宗,丹阳侯绝不会坐视不管,泰玥皇锦清楚他的脾气。若是颢天玄宿,泰玥皇锦不敢说清楚对方能做出什么,但幸好,幸亦不幸,此时星宗主事者是她熟悉的丹阳侯。

       唯有神啸刀宗立场可能不明晰。神啸刀宗。笑残锋不必多言,从前泰玥皇锦出于处境相似多少有些尊敬他,现在看他不将西江横棹自身和效忠的组织视为凶手、反而将她与丹阳侯视作敌人,泰玥皇锦就不得不鄙视他。西江横棹自取灭亡是西江横棹的事,劝阻不了自取灭亡的西江横棹是笑残锋的无能,转而居然谴责大度的受害者受害之后要求赔偿就岂止是可笑了。泰玥皇锦以前从没发现千金少是这样可笑的人。笑残锋绝非胸无城府之辈;胸无城府之辈怎可能撑持起内战后的刀宗?现在他成为神君,更负有率领四宗诛杀血神的责任。神君的义务。

       放在从前,泰玥皇锦不会在大节上怀疑任何一位同人:他们,只要希望治下本宗安宁繁荣,都必得做些什么,唇亡齿寒。让神啸刀宗的立场暧昧不明的是突然归来的风中捉刀。风中捉刀早不是道域的人,他出身道域,回来受些欢迎也是应当,但他牵挂的利益体是苗疆而非道域:他不在乎道域子民死伤几何,他只在乎无情葬月留下这条作恶多端的命。

       又一阵疼痛袭来,泰玥皇锦咬牙等它过去。疼痛使她无眠,也使她思路不够清晰。从少女时代她就习惯了疼痛,这一次她也能忍。她不喜欢疼痛,但疼痛每隔一段时间必来,她没有办法,只能僵持忍受。渐渐她对痛苦的耐力提升,甚至避过疼痛最尖锐的时候就能思考如常。她一生至此不缺乏苦难,只是她没沉沦,而是以之历练自我。

       此时风中捉刀还能怎样袒护无情葬月?不能了。带回天师云杖的功劳最多够他抵了弑杀神啸宗主的死罪、加上她不追究他谋杀崇贤,抵不了无数平民百姓和阴阳学宗无辜者的命。无情葬月说崇贤为恶,却不肯说崇贤为了什么恶,什么恶能比上他引血神附身屠戮无辜的恶?什么都不能。

       归海寂涯死得轻松。他既不愿追究无情葬月,又不愿看无情葬月杀害飞渊。这下好了,他两眼一闭万事不知,其他人还得对付他剑宗没看守好的血神,保护他丢在身后的女儿。他都舍得将没娘的女儿抛下,还指望谁替他舍不得?

       说到归海寂涯……

       泰玥皇锦的思绪回到了开头。归海寂涯。这些事情起源于剑宗。归海寂涯的死,这是一切的开端。

       归海寂涯死于无情葬月。无情葬月破封而出,据剑宗说是因为八爻山被袭击。八爻山在此时被袭击,很可能袭击者知晓剑宗倾巢而出伙同刀宗上星宗抢云杖的消息、相信他们不及驰援。事实一样,天之道在一切将结束时才赶到,若他的脚程都赶不及,剑宗不与刀宗联合也改变不了什么,顶多能当场追上破坏封印的外敌杀死。

       归海寂涯为何会突然而死?

       死生有命,这点泰玥皇锦当然知晓。在当下生疑,是多年宗主的直觉向她示警。她对裕铂说了,四宗情势何时不紧张,但这不是归海寂涯死的理由。昨日的战争几乎可以发展为第二次内战,但血神突然出现,四宗顿时统一阵线,招式全都朝向血神。

       不对,有人没统一阵线。刀宗。他们用龙形刀步攻击丹阳侯,却用小碎刀步对抗血神,归海寂涯的死何曾与此无关。血神的目的从来不是杀归海寂涯。

       为什么是归海寂涯?她与归海寂涯都向对方及其他宗发出过墨家之人出现的示警。星宗没反应,刀宗将寄鲲鹏奉为座上宾,天元抡魁就是他们尝到的甜头。泰玥皇锦不禁嗤笑。她阴阳学宗无论境况如何艰难,可都从来没想过过将引发道域内战的阴谋家奉为座上宾。士心没赢,是因为他练习不够努力,不是因为他心慈手软,不是因为他践行比赛精神只分胜负不伤人命,不是因为她没对阴谋者摇尾乞怜。她气士心,气得是他心慈手软就输。他应该更有把握,她清楚他确实可以。归海寂涯曾将寄鲲鹏请出仙舞剑宗,想来有和她差不多的念头。星宗,寄鲲鹏也知道不去招惹。紫微星宗在内战中坐大,无求于人,墨家也不知从何下手。

       现在不是嘲笑神啸刀宗急于求成引狼入室的时候,泰玥皇锦清楚笑残锋不是有勇无谋之人。她尤其不能瞧不起笑残锋,笑残锋担起神啸刀宗,面对的艰难未必比她挑起阴阳学宗少太多。笑残锋也不是利欲熏心之辈,他不垂涎天师云杖。泰玥皇锦敢说,现在声称合理获得天师云杖的神啸刀宗是唯一一个不垂涎天师云杖的宗门。那为何笑残锋突然拉拢剑宗抢云杖?无情葬月吗?但无情葬月之不可救她与丹阳侯早已说明,无论归海寂涯还是笑残锋都不会愚蠢到相信外行的他们自己而非内行的她在此事上的判断。

       归海寂涯的死……无情葬月……阴阳学宗的惨剧……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得几乎骤然起身;然而就在此时,作战的伤势疲惫一齐袭来,泰玥皇锦不及细想,无可抗拒地沉入了睡乡。

        

       檐前负笈向无愧求助,安排士心休息,马上去找皓苍剑霨,了解学宗百姓疏散状况。情急之下他来不及疗伤,一个小术法掩去脸上红肿。

       皓苍剑霨言而有信,学宗逃出来的百姓已被妥善安置,未逃出来的也派了人去通知。檐前负笈问清楚形势,去了情况最危险的所在。皓苍剑霨说天之道负责那一带。天之道本来就负责疏散百姓,说对这一带比较熟,皓苍剑霨就派他去了。檐前负笈听到学宗百姓安危被托付给这么个人,恨不得插翅飞过去查看。

       他走了几步,捂了一下胸口。伤并没他想象的那么疼,甚至好像开始愈合了似的——不对,愈合会更难受。

       到地势最紧要的所在,果真远远就能看见红白衣衫的天之道指挥若定,吩咐百姓疏散。天之道此人有种难得的气质,使人信服,即使大难当头的学宗百姓也被他安抚下来。

       “宗主呢?我们宗主怎么样?”有人惶恐地抓住天之道衣角。是位老者,形容憔悴。

       “这个,我不知道。但我想,贵宗主吉人天相,必定平安无恙……”檐前负笈走过去打断他的话,对老者说:“宗主无事。你们快去安全的所在。”

       “辅士!”老者认出了他,“谢天谢地,宗主和辅士都平安……”他絮絮叨叨着走了,檐前负笈问天之道:“疏散到哪里?”

       “星宗这一带。”天之道指给他看。檐前负笈道了谢匆匆报了自己名字,和天之道分了领域,一头扎进忙碌中。

       日薄西山,终于所有百姓都已启程。檐前负笈不敢大意,亲自检查完,才准备离开。天之道说:“放心,我都有数清楚人数,檐前菜鸡。”

       檐前负笈猛地停住脚步,怒从心头起:

       “你叫我什么?”

       ……

       “……就是说,檐前……缚……鸡……你和皓呆宗主是旧识。失敬,失敬。”

       “你别再说话了,你再说话只会更失敬。”皓苍剑霨说。

       檐前负笈有点忍不住:“皓呆……”皓苍剑霨瞪了他一眼。

       “上次天元抡魁战场上,我与阁下有一面之缘,当时忘记问姓名。阁下与敝宗主配合不错。”

       皓苍剑霨不想回忆起三对一被天之道打成的傻样。檐前负笈说:“我根本没去天元抡魁最终战。”

       “但是你出现在那里,还和我一齐对上天之道。”

       “是莫离骚。”

       “我当时都不在阴阳学宗。”

       皓呆和菜鸡面面相觑。皓苍剑霨失声道:“不可能,你的身手我很熟悉——”

       “——可能是浪漂萍?”檐前负笈猜测。

       “叱酒当歌浪漂萍?他还活着?”

       “活着。这次也是他来救我们。详情听说……”

       三人交流信息,各自消化。皓苍剑霨说:“我有问题,如果真是叱酒当歌,他为什么要打我?”

       “我也有同样的问题,”莫离骚说,“老酒鬼为何要打我?”

       “他是阴阳学宗的人,你站到敝宗主对立面,他打你很正常。”

       “檐前负笈说的有理,天之道……”

       “是莫离骚。他打皓呆剑霨你,一定是因为装作檐前菜鸡,在当时的情况下,攻击被引开才合理。”

       “是皓苍剑霨!”

       “是檐前负笈!”

       争吵间,檐前负笈看到几条熟悉的身影,他认出其一是沧浪观的漂竹秋相,过去关怀。不想老道扑通跪下抱住他的腿,把他吓了一跳。老道涕泗横流,说辅士一定要为宗主和学宗报仇。

       “宗主活着,放心。学宗我们绝对不会放弃。”檐前负笈安慰他。

       莫离骚一直饶有兴致地观察学宗属地与檐前负笈的互动。待其他人都离开,他才向皓苍剑霨道:“想不到一路看来,竟然是学宗宗门与治下百姓关系最好。你说是吧,皓呆剑霨?”

       “皓呆剑霨。”檐前负笈忍不住重复。

       皓苍剑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檐前菜鸡!”檐前负笈立马笑不出来了。

       莫离骚对自己造成的紧张毫无察觉:“大家都是朋友,彼此随意称呼就好,对吧,皓呆?”

       “不对。”皓苍剑霨压抑着怒气。

       “吾不明白你的意思。”莫离骚说。

       檐前负笈解释:“他叫皓苍剑霨,皓苍,不是皓呆。”

       天之道端详着皓苍剑霨:“我听不出有什么区别——算了,你介意的话,可以称呼吾莫呆。”

       “我不想称呼你莫呆,我只希望你对他人有起码的尊重,记住别人的名字。”

       “此言差矣。吾记不住他人姓名,是因为姓名没有逻辑,吾是记不住,不是不想记。就像很多人造诣不佳,不是因为不想学,而是才能所限。虽然吾记不住姓名,但吾记得人。姓名是后天之物,记不住别人的名字,怎能和对人没有起码的尊重联系起来?”

       皓苍剑霨本来就说不过他,更不知如何是好。莫离骚继续说下去。

       “吾一向很尊重人。譬如那位菜鸡先生。”这次轮到皓苍剑霨笑,被檐前负笈瞪了一眼。“看起来安然无恙,但嘴角时时抽搐,可能是被女朋友打了一耳光,碍于颜面,才用幻术遮掩。我说的是不是?”

       “大错特错,打我的是家姐,不是女朋友。”檐前负笈心想你说出来就是不尊重人了,嘴上却做出别样的回答。指望天之道尊重人,他应该忏悔。

       “你哪来的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皓苍剑霨说。

       檐前负笈对他露出故弄玄虚的微笑。

        

       再次醒来,泰玥皇锦心潮依旧起伏难平。她试图再歇一会儿,她的身体还需要休息。伤口因为她之前粗暴的一耳光开裂,她动作稍微一大就感到纵横的暖流。

       她的情绪仍沉浸在裕铂离开、丹阳侯进来前的噩梦中。她承认她刚看到裕铂尸体时痛悔极了,她若早回来一步、若无视礼节不去剑宗吊唁,或许赶得及救他。剑宗自食恶果,有什么好吊唁的?偏她动了怜悯的念头。幸好他留了最后一口气,让她还有施展术法挽回的机会。

       可是……

       可是看到他活生生没出息的样子,她就又一肚子气。这么大了他还一点都不懂事,不懂教育士心,不懂精进的重要性,就连保护自己都不懂!以前她骂他不思进取是要她保护一辈子,现在可好,他要死给她看证明不用她保护一辈子了。刚才那一巴掌太轻了,等她起身,先打断他两条腿,让他像个没出息的角色该做的那样,靠后待着。

       泰玥皇锦抬眼看到床头的玉衡丹,摸过来吞了两粒,运气调息起身。浑身的伤口还在疼,她自己的不严重,严重的是转移的贯穿伤。哼,难为他受了这样的伤还能留一口气。血染不绝——她在昏迷中是听见裕铂提了这个名字吗?——造成的伤口似乎遵循无情葬月的意志,就像现在,经过多方压制,还是张牙舞爪地想要她的命。

       可惜,她的命没那么好要。

       泰玥皇錦看着胸前的衣服厌烦地叹了口气。刚才她没问,不用问她都知道是谁干的。备用的衣衫已经摆好,她换上,想好了吩咐裕铂干的事情。皓苍剑霨会告知学宗百姓的消息吗?或者,裕铂想得到问吗?她需要准备大小各物,星宗不一定有。指望不了他,她只能自己来。

       她推开门,吱呀一声,靠在墙边打瞌睡的檐前负笈睡眼惺忪地跳了起来。

       “长姐?”他嘴角一抽,又马上掩饰过去。

       泰玥皇锦看他这副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抢在他有机会倒出一摞没用的关怀话前问:“伤口怎么样?”

       “还有点痛,但是不要紧。百姓已经全部安置了,下属宗派有的逃出。长姐你的伤⋯⋯”

       泰玥皇锦打断他,交代需要置办之物。她把购物清单交代明白,裕铂磨蹭着不肯走,问,“长姐,我不知道你还会移伤代损,这不是什么强力的术法……”

       当然不是,移伤代损乃血亲以身相替之法,只在嫡亲兄弟姐妹之间有效,其他无论是直系血亲还是连枝、甚至堂表双亲之间都难起作用。这项术法本身不难,难在只能转移伤势不能起死回生,难为他保住一口气到她回来。

       “救你这种没什么力量的人,够了。”泰玥皇锦再度打断他,“三宗的人呢?”

       “皓苍剑霨在……”

       “我不关心皓苍剑霨,我问三宗,问的是能代表的人,比如顥天玄宿或者丹阳侯,再不济,笑残锋。剑宗没看好血神,又失去归海寂涯,你说皓苍剑霨,不如说天之道。”

       “天之道我不清楚……”裕铂话说一半,看到姐姐的脸色,马上不敢再开玩笑,“丹阳侯受激将单挑血神,刀宗笑残锋风中捉刀尾随,丹阳侯失了云杖,现在正昏迷不醒。”他脸上清清楚楚写着活该。

       丹阳侯挨揍泰玥皇锦不介意。她担心的是一旦丹阳侯失去话语权,惯于作壁上观的顥天玄宿、尚不知所措的皓苍剑霨都会被刀宗所左右,况且剑宗与风中捉刀力保无情葬月,酿下大祸,此时为开脱责任更可能紧密联合、打压学宗。如果丹阳侯……

       “啊,你在这里,檐前……”

       泰玥皇锦早在来人出声前就注意到了。皓苍剑霨话说一半,看清檐前负笈对面的背影是泰玥皇锦,忙收起轻松随便的表情调整外交神态。檐前负笈面对姐姐没法打眼色,泰玥皇锦从他泄露出的焦急就知道他多希望能暗示皓苍剑霨闭嘴。

       “……去和你的朋友打招呼吧。记住,我要求的,天黑之前带回来。”泰玥皇锦改变了主意。

       血神屠戮学宗,从那一刻起相关的责任人从大到小都被她清楚记在心里。若不付出相应代价,她纵破釜沉舟也要讨回公道。但现在,裕铂似乎与剑宗新宗主关系不错,她要先看看裕铂能做什么。

       她不能再完完全全地护着他了。她突然意识到。一种无法抵抗的疲惫从心底油然而生。她还能再有一个二十一年吗?或许不能了……

       “长姐,你多休息。”裕铂赶在她身后叮嘱。

       泰玥皇锦懒得再和他吵,拂袖而去。

 

  

注:
       水血争流:“传闻一战百神愁,两岸强兵过未休。谁道沧江总无事,近来长共血争流。”

       析骸:“六国始咆哮,纵横未定交。欲竞连城璧,翻征缩酒茅。析骸犹换子,登壍每悬巢。壮冰初开地,盲风正折飂。轻云飘马足,明月动弓弰。楚军正围巩,秦兵未下崤。岂知千载内,无复有申包。”

       拖油瓶:其实特指跟着再婚母亲的孩子。

       泰玥皇锦发现端倪却突然昏睡、醒来忘记,不是我写了后面忘了前面,是对应剧中给寄鲲鹏开的控制人心般的降智光环。

       下一章天雨如晴回归,戏份最重的,檐前负笈、皓苍剑霨、天雨如晴、莫离骚就齐了,至于颢天玄宿、丹阳侯、泰玥皇锦、千金少这些人,他们的戏份会逐渐下降,直到最后老谋深算者收尾。

评论(12)

热度(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