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治芳魂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MISERĪS】爲我心憂·十一

本章泰玥皇锦没现在时出场,寄鲲鹏采用欲星移身份。全文目录 

十一·乐云乐云

       自从开始使用操梦术,檐前负笈睡眠质量直线上升,一两个时辰的休息足以保证他一天的劳碌,直到搬回自己的房间不久他闭眼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声音的主人坐在他房间的窗台上,侧对檐前负笈,叫出他的名字。

       檐前负笈惊坐起来。

      “鸣觞!……”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所处明显是幻境,鸣觞的幻境,“我以为你死了。”

       鸣觞低沉地笑:“我也以为你死了,辅士。”

       每次鸣觞叫辅士,檐前负笈都觉得他在嘲讽自己。他说:“我听说……”

      “入道歧音执迷不悟,效忠血神被杀。”鸣觞替他说完,“我听说血神进攻万学天府,阴阳学宗的辅士惨死。”

       檐前负笈决定闭嘴,等鸣觞发够了牢骚没准会告诉他一些有用的信息。

       鸣觞没再发牢骚。他惨白修长的手指摆弄起那管善恶分箫,递到唇边吹着莫名的曲子。檐前负笈心不在焉地听着。鸣觞是个神经病,对待神经病要有人文情怀。

       话虽如此,要不是泰玥皇锦对鸣觞像对干儿子,檐前负笈绝对可能问候鸣觞的老妈。

       入道歧音仿佛完全没察觉檐前负笈心里的小九九,拨弄着箫管吹出一支又一支曲子。檐前负笈听着渐渐有了困意。他没忘记正事,乐声一停马上问:“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话出口他觉出不对。现在他自己也等同于被软禁在星宗,很难有能力去寻找大约也是重伤到灵体出窍的鸣觞。

       鸣觞没回答。他抬眼看檐前负笈。檐前负笈躺在床上,像被月光包围,暖融融、软绵绵的。

       鸣觞离开窗口,踏着月光走来。他手里的善恶分箫不见了,到了檐前负笈手中。鸣觞变戏法般一拂就从檐前负笈手中将箫管取走。檐前负笈惬意地闭上眼睛,听见鸣觞说:“别再用操梦术了。宗主无论处境如何艰难,也从来没有用过。”

       那是长姐,不是我。檐前负笈在心里呛鸣觞。他十分舒适,没说出口。

      “血神将死,你若想做什么,尽快。”

       血神将死,和我有什么关系?檐前负笈在心满意足的睡乡中想。

      “等你有寻人的余裕,再来寻找我吧。”

        

       翌日清晨,檐前负笈神清气爽地醒来。他尚在诧异睡眠质量为何如此之好,听见士心拍门大叫:“辅士!辅士!”

       听到称呼,檐前负笈循线想起梦中鸣觞所言,立刻起身。他是被监视的状态,无法任意行动,对战局所知甚少。士心在弟子间颇受欢迎,时不时传递些真假莫测的消息。檐前负笈开门,士心冲进来:“辅士……听说紫微宗主他们去追杀血神了。”

      “不是追杀,是帮助。”檐前负笈纠正。

      “辅士怎么知道?”看来士心也听到了类似的传闻。

      “因为寄鲲鹏这样要求。”

      “据说是覆舟虚怀在攻击血神。”士心说,“辅士,就因为血神只杀了阴阳学宗的人和百姓,其他宗就不追究血神了吗?仙舞宗主不反对帮助血神吗?”

      “剑霨大约还在反对吧。”檐前负笈说。

      “剑雅先生还在,我帮忙做早餐的时候见到他了。”士心说。他们是一个意思,天之道不出面,可能代表其与仙舞剑宗的反对。血神杀了仙舞剑宗的老宗主。神啸刀宗老宗主疑似二十多年前被碧松影误杀,士心到现在都背负着白眼。同理,归海寂涯嫡系未完全被拔除,外力尚难无视他的遗志。

      “我今天想去找霁云,可以吗?”士心问。

      “好,别太晚回来。”檐前负笈说。

      “如果血神伏诛,我希望鸣觞还平安。上次夜雨凋枫告诉我,他在战场上见到了鸣觞。”

      “我也希望……他平安。”檐前负笈没向士心提起奇怪的梦。

       当天他们就听到了消息:血神失去行踪,疑为逍遥游所诛。

       树倒,被控制者自作猢狲散。其中有些人艰难地回了家,有些人已经不可能回家,有些人失去行踪不知是前者还是后者。阴阳学宗的前乐师,血神座下的肱骨,亦是不知所踪的人中的一位。

        

       转眼到了年关。人事如此凄惨,季节依旧流转,自然之无情,可见一斑。

       道域之人较境外淡泊,即使有近来一切不幸,依旧存着庄子鼓盆而歌的心思。檐前负笈带领一众年少子弟上下装饰,天雨如晴和皓苍剑霨帮忙指挥。他三人或被禁足或罹偏枯,只在后方行走,当仁不让。为方便搬运,檐前负笈腾出时间教众弟子制作纸人的术法,将真正的搬运工作都交给纸人。纸人在学宗固有术法基础上加了改动,有真人的肢体衣物摩擦和呼哧呼哧喘气的音效,昼夜运作,完事撤回后他才听说有弟子吓得不敢半夜去厕所。

       最后一天工作将完,闲人的忙告一段落,檐前负笈和士心剪了一大堆窗花,说好第二天士心去分送给他各宗的朋友,而出入正规场所较方便的檐前负笈负责这些场合的披挂。这个年虽然是在星宗过的,倒照旧是他忙前忙后。

       梦里,檐前负笈敏捷地爬到高处,挂上一串串窗花。眼见快挂完,他懒得再爬下去挪动梯子,伸长了手臂去挂最后一张,果然失去平衡,四脚朝天掉了下去。

       在他落地之前,有人伸出脚,十分好心地给他垫了一下脑袋。

      “鸣觞?”檐前负笈抬头滑稽地看着救命恩人。

       阴阳学宗的乐师仍然是那一脸欠揍的表情:“不用谢。”

       檐前负笈狼狈地爬起来。这时皓苍剑霨端着浆糊进来了。他们都听说学宗乐师被血神控制一事,见他突然出现在此,各自心生提防。檐前负笈像平常一样有一搭没一搭跟鸣觞聊着,鸣觞也和平时一样没事找事,听得皓苍剑霨都生气了。檐前负笈示意皓苍剑霨别妄动,他俩加上天雨如晴也不是鸣觞的对手。

       说曹操曹操到,天雨如晴进来了,她一路看到喜庆的装饰,高兴地说:“好漂亮啊!”

       她进来就看到不速之客。入道歧音简单地表示问候,问檐前负笈:“你女朋友?”

      “是。”

      “除了眼光哪都还好。”

       任谁听了这话都不舒服。但此时大军在外,留守的几人武力不高,一旦打起来,恐怕己方受损更多。檐前负笈用眼神示意同伴冷静。不到别无选择,他不想和鸣觞动手。鸣觞的能为他清楚。他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此,打趴他们三个也不在话下。

       鸣觞却很快不和他聊了,问:“宗主好吗?”

      “哪个宗主?”皓苍剑霨问。

       鸣觞用看垃圾的眼神看了他半眼。眼神中鄙视意味太浓,皓苍剑霨愣了半天,以为自己看错了。

      “长姐?”檐前负笈也被弄得不敢确定。

       鸣觞意味不明地笑了。他像来时一样突兀地扭头走了出去。

       醒来后檐前负笈花半炷香的时间想了想这个梦。鸣觞是他的好朋友,算是吧,如果从小到大一边欺负他一边帮他打其他欺负他的人也算朋友的话。内战爆发前错过天元抡魁年龄的鸣觞和其他弟子联名上书获得允许出道域游历,其中有些弟子内战中回来殒命,更多永远没能回来。鸣觞是最后一个回来的,他当时还不是入道歧音。檐前负笈担心他,专程去迎接。幸好他去了,鸣觞看到家园的惨状,一言不发地昏了过去,檐前负笈守着他打了一夜瞌睡,看着他头发迅速变为纯白,惊得瞠目结舌就是不敢叫醒他。

       然后有人袭击。表面上四宗在议和,实际没有太安全,檐前负笈就是因为这才担心鸣觞来接他。他来错了也来对了。对了是确实有人袭击。错的是袭击的对象、拖累鸣觞、被鸣觞保护的,是檐前负笈。他们是来杀死新阴阳宗主的弟弟的。鸣觞被惊醒,提箫出门,状若疯魔,连檐前负笈的配合都不接受。刺客有十几人,皆非碌碌之辈,鸣觞解决一半的时候脚下的土地已经被染红了。他二人状态都不好,鸣觞连日跋涉又受了刺激,檐前负笈累日忙于政务又一夜未眠。当时檐前负笈就以为自己死定了,他痛惜没能多帮长姐分担的同时,一个念头掠过脑海:鸣觞你为什么要回来呢?——安安全全活在外面吧!

       他们都没死,泰玥皇锦赶来了。她气色不是太好,出手却依旧凌厉,惊雷将扑向他们的杀手在一尺外连人带武器炸成焦炭。

       长姐将鸣觞带回了万学天府,之后他就没离开过,常常深居简出,逢年过节会在一起吃一顿饭。长姐很照顾他,尽量不劳动他,知道他不愿见人,不允许人随意打扰。长姐的偶尔的要求,鸣觞从来不拒绝。有时檐前负笈分不清长姐到底是自己的姐姐还是鸣觞的宗主。

      “他一定爱上你姐了。”镇守桃源渡口时,天雨如晴这样说。

      “不是吧,他既然早就认识阴阳宗主,怎么不早喜欢她?”皓苍剑霨有异议。

      “他比我姐小。”檐前负笈模糊地说,不给剑霨追究的余地,也假装没注意天雨如晴亮闪闪的眼睛。

       鸣觞就算爱上长姐又怎样呢?他没别的人可以爱了。鸣觞很脆弱,搞音乐的大多如此。长姐安慰他、保护他,他就算真的爱上长姐也不奇怪。檐前负笈本能地讨厌每个觊觎姐姐的人,但鸣觞可能除外,一则鸣觞是他自小相识知根知底的朋友,二则他知道鸣觞永远不会说出来的。

       内战后归来的鸣觞似乎性情剧变,但檐前负笈知道当初的鸣觞仍在遍体鳞伤的入道歧音的某处。鸣觞满身伤痕,未能很好的痊愈,就落下了吓人的伤疤,结果他躲到入道歧音的壳子后面。这不是鸣觞的错。如果鸣觞被杀,檐前负笈会很伤心,但是如皓苍剑霨所言,他必须首先保护好士心,因此他不能妄动。就算他因为这次置鸣觞于不顾无比内疚,也只能默默地藏在心里。

        

       现实中的除夕,檐前负笈听着皓苍剑霨的指挥小心爬上爬下,术法身手并用。和梦里一般,他挂到最后一张时,脚下踩空,心里一咯噔,人已经失去平衡。

      “小心。”

       檐前负笈一瞬间真以为自己听到了鸣觞的声音,但不是。是莫离骚。他本来路过,敏捷地让出檐前负笈掉落的路线。檐前负笈重重摔在地上,要不是此地人多简直可以摔出泪花。

      “莫离骚,遇见这种事你应该及时扶一把。”皓苍剑霨说。

      “哦,好。”莫离骚听话地扶起檐前负笈。檐前负笈痛得呲牙咧嘴,很想摸摸自己的后脑勺。莫离骚说:“但我看檐前负笈摔得很开心。”檐前负笈和皓苍剑霨都给他气得说不出话。皓苍剑霨说:“我简直不该同意拿天师云杖换你。”

      “没关系,天师云杖当时在刀宗手中,你同意与否差别不大。但吾感激你的心意……”

      “你的箫,声音不正。”

       檐前负笈怀疑自己幻听;但没有,这次真的是鸣觞的声音,二十年前那个风尘仆仆归来的鸣觞。莫离骚镇定地问:“不速之客,终于忍耐不住了吗?”

      “你的箫,声音不正。”

       嘶哑的声音。鸣觞不知从何处出现。他形容真像个鬼魂,衣衫褴褛,头发散乱,衣发又被血污凝结到一起。他眼神空洞,盯着莫离骚腰间的排箫,重复他的话。

       莫离骚握住了排箫另一边的剑。

      “我发现,你们道域的人,真的都很喜欢看别人下面。”

       鸣觞的眼神依旧直勾勾的,伸手试图拿过莫离骚的排箫。莫离骚竖起剑鞘。鸣觞没伸出手,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莫离骚好心竖起的剑鞘垫了一下他的脑袋:“饥饿,失血,发烧……可能是脱水。”

       士心两手空空回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少年一眼就认出了狼狈的朋友,失声叫道:“乐师!”

        

       入道歧音被押到众人面前。莫离骚是个很认真的人,对天上掉下来的叫花子做了基本抢救,不嫌脏污送到目的地才在剑宗诸人身边坐下。天雨如晴、夜雨凋枫先后指认此人曾在血神阵营,最后剑雅证言这人在他帮忙递浆糊的时候突然出现,意欲抢他的排箫,未遂。

      “我怀疑他可能还想做什么,他一直看着我的下面。”莫离骚说。所有人都装作听不懂。

       凯风弼羽被问到这可是阴阳学宗的乐师、是什么人。

      “鸣觞他虽然对我很友好……”士心只得据实以告,“但他心中有恙(注)。” 

       檐前负笈和士心与鸣觞都没亲属关系,也不算上下级,能找出的回避借口只有几人相识多年 。旧识可靠还是鼎朝时期犯错的借口。鸣觞心中有恙和逍遥游功体尽失一般,人尽皆知,不知寄鲲鹏要不要故技重施、验证一番。

       士心看着乐师凄惨的模样,心生恻隐,哀求众人:“鸣觞现在什么也做不了,能先为他治伤吗?至少先让他喝口水、清洗伤口、换身衣服吧!”

      “他什么也做不了吗?”

       欲星移的声音。他暴起,长剑指向士心。檐前负笈扑过去护住士心,惊涛拍浪不假思索拍向欲星移。他离士心很近,将他推远还来得及将剑势拍到另一边。这时候他才发现他犯了错误,方才欲星移的剑并未出鞘,此刻寒光一闪,毫无保留的杀意逼上他脖颈,他敏捷的还击只帮袭击者拔出了剑。

      “救……”命。三宗都在,没理由让欲星移杀了他!

       欲星移收剑。以为不可逆转的杀机眨眼平息。檐前负笈被撞到士心身边。他刚才的位置站着鸣觞,善恶分箫半格住剑锋,没格住的那一半嵌入他掌心,血滴滴答答流下来,越流越快。

       欲星移冷冷一瞥:

      “他什么也做不了吗?”

       檐前负笈觉得自己听到了士心心中的尖叫。

      “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了,”檐前负笈听见自己说,“他是乐师,你已经毁了他一只手,现在能先锁住他功体、让他处理伤口,再问别的事情了吗?”能问出来算你的本事。

      “可我已经锁住了他的功体。”莫离骚无辜地说,“他刚才那一下并没用功体啊。”

       欲星移收起剑,留在能威胁到鸣觞的位置。鸣觞盯着掌心的伤,漠然垂下手,死气沉沉的目光移到不断扩大的血泊上。

      “岂有此理!”是金刀仙翁说话了,他与银剑玄老也是证人,“功体被锁,还有如此身手,不可轻纵!”

      “本老赞同。”银剑玄老说,“应当废去他四肢,奏乐事小,他若为祸事大。”

       欲星移似要抬剑,士心不知哪来的勇气,冲上去张开双臂护在鸣觞前面:

      “为什么要这样对鸣觞?不行!”

       银剑玄老怒道:“本老亲眼所见,他是血神的帮手!”

       士心响亮地驳斥:“众高手先前匆匆出发,岂不是忙着去做血神的帮手?荒野金刀亦曾被血神控制,难道那时他不是血神的帮手?他们哪一个不是四肢健全功体无损,二位前辈却只想着针对失魂落魄功体被锁的鸣觞?若说防止帮助血神,请银剑玄老先将这些人锁尽功体断了四肢、再来和鸣觞为难吧!”

      “黄口小儿!”银剑玄老大怒。

       士心毫不畏惧地拦在鸣觞前面,回答着银剑玄老的话,双目紧盯欲星移。欲星移一直没什么动作,留在威胁鸣觞威胁士心的范围内,但没有再动手。没有檐前负笈扑在士心身上,没人敢在四宗眼皮子底下对道域一个无辜的十五岁孩子动手。

       这道理一点无损于檐前负笈的紧张。他深悔自己给士心树立了不好的榜样。现在的士心就是几天前的他。不,比他更嚣张。士心几乎是明晃晃地对墨家九算说“你动我试试啊”,而在场最道域最可靠的人是莫离骚!

      “你怎能证明他是被血神控制、不是自愿跟随血神?”欲星移玩起证罪的把戏。

       士心毫不退让:“不应该是我问欲星移先生,在证明鸣觞是自愿跟随血神之前,有什么理由认定鸣觞是自愿追随血神而针对鸣觞吗?”

       士心,你太莽撞了!檐前负笈在心中狂呼。他不敢说话,怕扰乱士心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那个……”

       士心的新朋友,夜雨凋枫,突然说话了。

      “我想乐师前辈确实是被血神控制的,因为我进攻万学天府时和他交过手,他的反应很迟缓。我记得前不久他也出现在战场上,那时他对抗仙舞剑宗的皓苍剑霨宗主,身手比在血神麾下对上我的时候好太多了……”

       欲星移颔首,似乎认可了戚寒雨的说法:

      “速行医治,保得住他的手。”

       士心回身抓起鸣觞的手腕,扯下自己衣襟为他包扎。鸣觞没什么反应,任由士心摆弄。戚寒雨也上来帮忙。莫离骚看热闹不嫌事大,等在一旁要和鸣觞交流乐理。檐前负笈跑去端了热水净布,顺便拿了自己一身衣服。霁云和苍苍也来帮忙。几个孩子七手八脚,打算把入道歧音打扮一新再塞进星宗的牢房。莫离骚已经在商议探监事宜了,虽然檐前负笈心中很疑惑剑雅能不能将这事记到明天。

      “师父,你以后能教我吹排箫吗?”

      “好,但我要先说明,我未必能教得像剑法一样好。”

       牢房不是换药之处,又不好让鸣觞进他们谁的房间,几个孩子想着反正鸣觞神经病,要不要就在这里给他换了。士心在经历这些之后也很难说出反对。苍苍说:“那个,你们不介意的话,可以用我的房间啦。”

       混乱中,鸣觞突然定定看着檐前负笈,咧嘴给了他一个清楚的、疯癫的笑。

        

      “士心!”

       檐前负笈难得发怒,一拍桌子,震得手心隐隐作痛。士心一点也不怕,坐在檐前负笈对面振振有辞:“辅士不也是这样吗?”他说着,手摸向一边的糕点。

      “放下!”见士心不知轻重,檐前负笈更生气,“你可想过若夜雨凋枫没发言,你会是什么后果!你以为欲星移真不敢杀你吗?”

       士心果真把到手的糕点放了回去,专心顶嘴:“我知道鳞族师相不在乎杀一个我,可这是道域,不是海境。我知道夜雨凋枫和鸣觞对手时的状况,我也知道之前他们急匆匆跑去是要援助血神。辅士你上次说的,没人能证明有罪就该视为无罪,我想海境也会有这样的道理,就算海境没有,海境师相到道域也要有。这时候我们站在道理那边,想驳斥的人只能强词夺理,难道我还怕谁强词夺理吗?”他说完,才再拿起刚才那块糕点吃掉,对气得还说不出话的檐前负笈说:“辅士别担心嘛。”

      “你还知道我会担心?”

      “当然。做正确的事,不代表会立时有好下场,这我知道,辅士放心。”士心又摸来一块糕点,“辅士要吃吗?”

      “我吃不下去。”

       士心从善如流地将糕点放进自己嘴里,安慰檐前负笈:“辅士别怕。有辅士在,我一点都不害怕。”

      “可是我很害怕。”檐前负笈直言不讳,“我担心你有万一。”

       士心愣了一下,似乎在努力思考出一个既混得过去又体贴了檐前负笈的理由。

      “话虽这样说,可是只要想到辅士在,我就知道我很安全,于是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即使知道辅士会担心……我也不害怕。”

       檐前负笈无言以对。士心安慰地拿起最后两块糕点和他分享:“辅士,道域是我们的道域,不是墨家之人的。祖父误杀刀宗宗主,难道还不够?”

       檐前负笈接过糕点根本无法放进口中:“士心!……”

      “刀宗宗主大约不是祖父所杀,我知道。放心,辅士,那天你为宗主辩护,让神啸宗主问风中捉刀老宗主尸身的阴阳碎骨掌来源,我看到风中捉刀的表情了。以前你们说祖父没有杀人,但苦于没有证据;现在证据仅仅一步之遥,为什么风中捉刀与无情葬月却不肯说出?”

      “……”

      “或者人是祖父所杀,或者不是,只有一种可能。之前没人能证明是,只是大家都认为是,所以宗主即使不同意也不能对祖父误杀人的说法质疑。”

       士心依旧说着。檐前负笈不知道自己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

      “无情葬月带回天师云杖,宗主说他有功于道域,所以不追究他杀害崇贤。可是无情葬月带回的内战真相一直被剑宗秘而不宣,风中捉刀归来,本可以参详证词公布真相,但四宗没有这样做。现在无情葬月再次恢复神智,依然无人问起。难道星宗多少派出调查的弟子的辛劳就能这样被无视?内战害了全道域的人,谁有资格封锁真相、不大白天下?”

       可能檐前负笈的表情太惊讶了,士心放他歇了口气,才继续说:“辅士,你有你的朋友,我也有我的。”

      “士心……”檐前负笈终于开口,刚开口就被打断。

      “应该怎样做,宗主没对我讲过,但她有时让我跟在身边,耳濡目染。现在宗主离开,我愿意尽我的责任。鸣觞难道伤害了谁,为什么他要外出游历丧尽亲友、好不容易生活安定又遇到血神毁坏万学天府?四宗驰援血神,带回重伤的无情葬月和万雪夜;鸣觞从血神控制的阵营归来,失魂落魄,遍体鳞伤,只有道域之人至少关心他的伤情,外来人和与外来人串通一气的人甚至迫不及待要置他于死地!整个道域还有多少像鸣觞这样的人?难道他们就活该被伤害、被凌辱、被忽视?难道他们就应当被这样对待?”

      “不应该。”

       终于听到檐前负笈回答,士心笑了:“我知道辅士认为不应该,你一直是这样教我的。”他的表情在檐前负笈眼中有些奇怪,仿佛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士心已经在他眼皮底下长大了。

      “那宗主呢?”

       提起泰玥皇锦,士心的表情有些失落:“宗主说的有时相反,但她一直在做。所以鸣觞才更亲近她,所以学宗下属门派才愿意跟随宗主。”士心顿了一下,“我不明白为什么宗主明明和辅士、和我观点一致,却要说另一种……但是现在我知道宗主面对的艰难,我相信她是为我好。”

      “士心,如果我变得和宗主一样,你会讨厌我吗?”

       士心更奇怪,却肯定地摇了摇头:“不会。辅士就是辅士,不会是宗主。哪怕有一天辅士坐上宗主的位置、处理宗主处理的事情,也还是今天现在这个陪着我的辅士。即使辅士面对同样的事情作出和宗主一样的选择,辅士也是和宗主不同的人。”

      “你能明白就好。”檐前负笈衷心地说。

      “我希望,我的表现不会让宗主感到失望,而辅士能以我为荣。”

      “我一直以你为荣。”

        

       檐前负笈和士心谈话的同时,另一场关于他们关于阴阳学宗的谈话也在进行,在欲星移与荒野金刀独眼龙之间。

      “俺知道檐前负笈和凯风弼羽都是好人。”独眼龙说,“俺在阴阳学宗待了两年,常常见到他们。”

      “短短两年,未必知根知底。”欲星移说。“泰玥皇锦叛出三宗,檐前负笈是她胞弟,凯风弼羽是她传人,于情这两人必定偏向泰玥皇锦。再加上今天的乐师,万一里应外合,也是不小的祸患。”

      “入道歧音确实忠于泰玥皇锦,但他已经神志失常,和这样的人为难,仁刀不忍。”独眼龙反对,“凯风弼羽年纪尚幼,檐前负笈是讲理的人。”

      “听证会上他所言,你认为是讲理吗?”欲星移问。

      “仙舞剑宗认为是,紫微星宗认为是,你认为是,俺也认为是。”

      “神君所在的神啸刀宗呢?”

      “笑残锋没就檐前负笈的辩词发表意见。但连你,不也没能力证相反的观点。道域有年青人才,是道域之幸。”

      “年青人才必得为我所用,不然恐将为祸道域。”

      “俺不这样认为。你与俺都是外境人,终将离开道域,道域的未来在道域自己子民的手中。”

       欲星移还没再说话,断断续续的箫声响起。那箫似乎受了损伤,呜呜咽咽,凄厉刺耳。箫是南国常见的乐器,入道歧音以箫为武器,生长潇湘的莫离骚会奏排箫,曾名动一时的女侠白练飞踪锦烟霞据传亦携一管箫。

       他们听了一会儿,箫声停了,独眼龙说:“俺会向紫微宗主禀明凯风弼羽的愿望,请求准许檐前负笈探望入道歧音。”

      “但愿你不会后悔。”欲星移淡淡地说。他的语气不能说是威胁,却有种仿佛预知独眼龙必定后悔的味道。

      “求仁得仁,仁刀不悔。”独眼龙的回应掺杂了些许不悦。即使欲星移贵为海境师相,也管不了中原的仁刀,何况在道域的地盘上。

       欲星移似是察觉独眼龙的不满,试图挽回:“若是俏如来这样对你讲呢?”

      “俏如来不会这样做。”独眼龙说,“俺同意檐前负笈的话。若是俏如来在此,他根本不会处心积虑针对阴阳宗主。”

        

       莫离骚不须申报即拥有探监权,霁云和苍苍跟在他身边。莫离骚潇洒地席地而坐,隔着囹圄,试图跟鸣觞交流对箫的爱好。他一左一右两个童子无疑什么都听不懂。

      “啊,是吗,你这样认为。”鸣觞明明什么都没有说,莫离骚却像听到他心声一样自言自语,“那这样你认为如何。”这样是那样,他也没摆弄,等了一会儿,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嗯,有道理。”

      “剑雅前辈,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苍苍问。

      “没。但乐声即心声,不须口舌相传。他的心千疮百孔,正如他手上的箫管。”

      “可是师父,我看你的排箫孔才更多一些。”霁云饶舌。

      “等你学了乐器,就能知道其中的道理。”莫离骚说。两个孩子想走了,他站起来,问鸣觞:“不知是否有幸听阁下的吹奏?”

       鸣觞毫无反应,像个破敝的布偶,死气沉沉地待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剑雅前辈,我们走吧。”苍苍有些怕了,小声说。

       莫离骚做了个手势,似乎要再等一下。苍苍害怕地挨紧了霁云,霁云被气氛感染,也挨紧了莫离骚。两个孩子各自打量着监狱的时候,箫声短暂地响了。如莫离骚所言,千疮百孔。

      “多谢。请。”莫离骚颔首。

        

      “你还好吗?”檐前负笈问梦中的鸣觞。

      “如你所见。”鸣觞摆弄着吹不出声音的箫管,右手上有明显的一道血痕,贯穿半个手掌,附近皮肉晶莹剔透像脆弱的水精。是他白日受的伤。

      “你到底怎样一回事?”檐前负笈忍不住问。现实的鸣觞受了伤,伤就反映在梦里的鸣觞灵体上。但灵体的鸣觞灵台清明,哪像白天那副说他痴呆还要考虑是否侮辱了痴呆病人的样子。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鸣觞笑了:“辅士,我是乐师,不是医生。生老病死降临在人身上,人就知道原因?”

       檐前负笈承认,疯子鸣觞有时能说出充满哲理的话,正常人檐前负笈回答不了。于是他转移了话题:“是你来找我,还是我以为看到了你?”

       鸣觞嘲讽地继续笑:“辅士,‘虽言梦蝴蝶,定自非庄周。’ ”

       无数的蝴蝶从他破损的手和箫管中飞出,水晶般玲珑剔透的颜色围绕着檐前负笈翩翩起舞。仿佛催眠的曲调重回,檐前负笈霎然觉得无比宁静,未向鸣觞道别就坠入了幽谧的梦乡。

      “记得来看我。”鸣觞仿佛说。

        

       檐前负笈刻意选择能遇上浪漂萍的时间探监。他需要从浪漂萍处敲打长姐的消息。他受够了一无所知的日子。

       浪漂萍和风逍遥、千金少一同前来,三人三个酒壶。他们隔着栅栏也进入监牢查看鸣觞的状况,判定他大约受了刺激或伤害,脑识受损。他的箫外表看不出破损,但吹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就和他的人一般。最后浪漂萍得出一个结论,鸣觞的问题是精神病,就像以前阴阳学宗人人都知道的那样。

      “但是逍遥游不也说武功尽失吗?”风逍遥问。

      “不一样,鸣觞如果有逍遥游一半的能耐,檐前负笈就能代替泰玥皇锦。”浪漂萍解释。他们已经退到栅栏外面,浪漂萍敲敲栅栏:“喂,还记得我吗?我是浪漂萍,你的宗主一定提起过我的。”

       入道歧音没有回应,只是更深地缩成一团。

       千金少感慨了一句:“夭寿哦,内战都给他躲过去了,这么好的运气,偏偏遇上血神。”他也去敲栅栏:“喂,吹箫的,我们刚见过两面。前几天我跟我师弟打血神的时候遇见你,还有再往前四宗抢云杖的时候你不是跟在泰玥皇锦身边?”

       鸣觞打了个寒战,缩得更紧了。

       千金少直起身问:“他是对哪个词有反应?”

       浪漂萍喝了口酒:“对人声有反应。他觉得有人要伤害他。以前他就是这个毛病,泰玥皇锦姐弟和逍遥游提过,所以他轻易不见人,吹的曲子也怪怪的。”

       又有人前来。三人皆知觉灵敏,在檐前负笈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前早就注意到了他。

       檐前负笈回身关上大门,才发现已经有了三位探视者。他没想到这么多。上次和风逍遥有交集,还是对方控诉泰玥皇锦杀人而他坚决为长姐辩护的时候。千金少也是。浪漂萍,他实在不想打招呼。

       对方帮他免去了这个麻烦。浪漂萍喝了口酒,戏谑地问:“来看你姐养的小白脸?”

       刀宗二人不客气地笑了。

       檐前负笈气得涨红了脸,才意识到浪漂萍并没注意他。叱酒当歌的目光锁定监牢里的心恙之人,遗憾地叹了口气:“对什么都没有反应啊。”

      “你说这话到底想看谁有反应啊?”千金少乐不可支。风逍遥阻止二人:“喂喂,过分了吧?”

       浪漂萍稍微正色:“他没治了,神识失常,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造不成什么伤害。要不要我对颢天玄宿讲一声,把他给你放出来?反正你‘很擅长照顾别人’。”又是一句揶揄。

       檐前负笈不语,上前擦过三人,靠近观察着鸣觞。入道歧音的干净衣衫已经又染上了尘埃,他目光呆滞,人有气无力地缩在墙角,头发上沾着狱中的稻草,一份没动过的早餐和一份没动过的午餐远远摆在监牢门口。

      “他从进来吃过东西吗?”檐前负笈问看守的星宗弟子。

      “没有,昨天的晚饭也没动,今天早晨端出去扔了。”

      “见他离开过他的位置吗?”

      “没有。他从进来就一直在那个角落蹭来蹭去,好像想缩进地里。屎尿桶放在那边,也不知他会不会用。”弟子厌恶之情溢于言表。虽说鸣觞是政治犯而待遇稍好,但谁也不愿意跟一个不吃不喝可能还会随地大小便的疯子待在同一屋檐下。檐前负笈记得自己系狱时听看守弟子交班时抱怨,“我干嘛要在这里看守阴阳学宗的叛徒,我更想去为对抗血神出一份力!”这些年轻的生命不畏惧死亡,只怕不能轰轰烈烈地活过一场。

       檐前负笈试图和他交谈:

      “鸣觞,是我,裕铂。”

       鸣觞没有反应,除了缩得更紧。看来如浪漂萍所言,他畏惧人声。檐前负笈知道鸣觞怕人,他不出现在需要和人交往的场合,长姐、他、士心是少数的几个例外——士心或许不是。檐前负笈不确定在鸣觞眼中士心是交往的人还是任务涉及的对象,后者不重要,后者根本不在鸣觞眼内。

      “鸣觞?”

       还是没有回答。

       檐前负笈心情很复杂。鸣觞是他的朋友,他们都生在七雅光环下的时代,都暗自梦想着功成名就却都知晓不太可能。乐器的代表在七雅中是逍遥游,鸣觞也想习乐,避开丝弦选择了箫。鸣觞远比他更要强,有几分像长姐。不像檐前负笈,向往过的其他不得满足淡淡的悲伤过后就罢了,他打心眼里满足于做一名书生。

       檐前负笈抑制不住地叹了口气。他后退了一步,差点撞到风逍遥。这位风中捉刀也在聚精会神地观察着鸣觞,似乎想从类似的病例中想起他那位兄弟无情葬月的治疗头绪。

       笑残锋见他们气氛僵硬,出言劝解:“放松,放松,别因为彼此亲友有仇就好像你俩也是仇人。道域就这么点地方,四宗要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内战时谁认识的人还没杀过几个有关系的人,次次这么僵硬,以后怎么活?”

      “我又不一定一直待在道……”

       风逍遥瞥了一眼檐前负笈,吞回了“域”。檐前负笈毫不掩饰地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待在道域的时候别给你师兄我添麻烦就行了,打你的总不可能是檐前负笈吧,人家那时候忙着谈恋爱呢。”千金少拍拍风逍遥,“真在这里打起来,你的萍叔不一定会帮你啊。”

      “喂,突然提我干什么?”浪漂萍一口酒喷出来。

      “承你吉言。”檐前负笈讥讽地回敬。

       千金少看气氛不妙,拉着风逍遥离开,让阴阳学宗的人自己讨论。浪漂萍喝着酒,问檐前负笈:“你打算怎样做?不管他?”

      “我想再给他找来一种乐器,也许能开导他。”

      “真是你家的异想天开。”浪漂萍评价。他姐弟一向惯于异想天开,当初碧松影的义妹要对天师术法进行变化,碧松影不遗余力支持。往后旭长辉的妻弟把术法当作玩具,旭长辉很自豪地向他们讲。创新和顽梗一样,都是深植于他们家族血液里的。

       檐前负笈没回应,转身就要离开。浪漂萍叫住他:“怎么,你不向我问泰玥皇锦的消息吗?”

       檐前负笈顿住脚步:

      “我问,你就会回答吗?就算你想回答,难道你还真知晓吗?”

      “哈!”

       还是青年当初向逍遥游抱怨丹阳侯的语气。浪漂萍突然笑了。他举起酒葫芦一饮而尽,摇摇晃晃去搭檐前负笈的肩。檐前负笈厌恶地躲避,当然躲不开,浪漂萍逗了他一会儿,看他不屈不挠地躲着,突然生出近乎欣慰的感情。小裕铂曾跟着碧松影、旭长辉来往名流,七雅与他都熟悉到互以姓名相称。说到这,当初小裕铂拿敌视的眼神看姐姐的未婚夫,现在他拿这眼神看泰玥皇锦的床伴,对早逝的姐夫倒怀念起来。

       一念之仁在他心中闪过。

      “泰玥皇锦现在很需要一个能劝她的人,我劝不了。”他压低声音,郑重地说,“就像你现在一样不听劝。”

      “长姐若是听劝,早已像你和逍遥游一样世外逍遥,又有谁管阴阳学宗。”檐前负笈不买他的账。

      “当初你劝逍遥游留下帮泰玥皇锦,逍遥游不也答应了。过河拆桥非是君子所为。”

      “看逍遥游今日所作所为,你还敢说他当初留下是为了帮助长姐?长姐对他全心信赖,今日的阴阳学宗就是他的回报!”

      “我以前可没发现你这么有戳痛脚的本事。”浪漂萍皱眉,“泰玥皇锦是你自己的姐姐,你好自为之。”

      “不敢。在阴阳学宗举步维艰还能安坐的叱酒当歌面前,檐前负笈实不敢居好自为之。”

      “牙尖嘴利。”浪漂萍淡淡地笑,“若这能帮你,你自便吧。请。”

       他拂袖而去,丝毫不管身后檐前负笈可会继续回敬。

        

       檐前负笈给鸣觞弄来一管短笛,若这不行,下次他大概会找胡笳。他拿出十几年前哄崇贤、哄士心吃饭的方法,好歹让鸣觞吃了点东西,确保他饿不死,打算明日再来。走出监狱时正赶上接班,看守的弟子起哄:“辅士,‘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是什么意思啊?”“辅士你什么时候和我们天市垣成亲啊?”听得檐前负笈落荒而逃。三十来岁的人毕竟招架不住十几二十岁的一堆小孩。

       当夜,檐前负笈梦见了泰玥皇锦。梦里他回到了长姐新婚的时辰,红绸蔽眼,喜乐盈耳,他听得见宾客的欢笑,隐隐夹着长姐羞涩的低语。他四处寻找,找不到任何人影;尽力去分辨,熟悉的声音却越来越远。终于他空落落地站在红色的海洋里,长姐的声音和那个时代一起远去了。

       惊醒后檐前负笈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集中到白日浪漂萍所说上。他想起几日来零零散散关于长姐的消息,寄鲲鹏表示泰玥皇锦仍是他计划中的棋子,无愧说她听说阴阳宗主被迫与鬼市合作,血神不知所踪,万学天府无主,长姐究竟在哪里,她还好吗?檐前负笈突然想起长姐失踪之前所受的伤还没痊愈。

      “我真高兴你终于想起了宗主。”鸣觞说。

       他依然坐在窗台上,这次半正对着檐前负笈,善恶分箫不知在哪里。鸣觞见檐前负笈盯着他看,变戏法般取出短笛:“你的礼物,我收到了。”

      “星宗监牢里的不是你?”檐前负笈问。鸣觞没回答他,摆弄着短笛吹起滑稽的小调。

       檐前负笈不想听。他几乎每天都能梦见鸣觞,或者说是被鸣觞强制传唤来闲聊。但这是他第一次梦见长姐,他想见长姐,不是想见鸣觞。他没好气地问:“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你可以自由行动,为什么不去帮长姐?”

       鸣觞停下吹奏:“谁说我可以自由行动?”

      “你只能来找我?”

       鸣觞笑了:“我也没这样讲。”他继续滑稽地吹他的新乐器。

       这是檐前负笈和入道歧音的日常相处,鸣觞嘲笑挖苦挑衅裕铂,裕铂忍。现在的梦中他也忍了,虽然他并不想:“你若没别的事,赶紧走,我要去打听长姐的消息。”

       入道歧音停止吹奏,看着檐前负笈:

      “辅士,你真的认为,由现在的你孤身奔走,是得知宗主消息的最好方式吗?你要真想帮她,不如稍微放下一点你自己无足轻重的尊严。”

       檐前负笈要张嘴回骂,入道歧音已经不见了。

       醒来后檐前负笈还是生气。他早决定了可以践踏自己的尊严,他也早这么做了。鸣觞这是什么意思。一直被捧在手心里宠着惯着的是鸣觞,因为鸣觞有病,不是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檐前负笈。凭什么养尊处优的鸣觞嘲笑他尽力奔走的檐前负笈自负自私?不就因为……

       不就因为……

       ……就是因为……

       ……就是因为他到现在还没有去……

       他不能再等了。这里,至少还有一个多少关心泰玥皇锦且可能有她确实消息的人。檐前负笈必须去找他,哪怕那个人是丹阳侯……

        

心恙:精神疾病的意思,心恙之人就是神经病。

旧识:旧识和亲属不同,如果是亲属,就得回避,拟制亲属论从血亲。

独眼龙和寄鲲鹏的对话:之所以不在这里让欲星移拿泰玥皇锦叛出三宗为例反问独眼龙,是因为我不想把人物写得太蠢。我宁可OOC,不想写成剧里那样只有蠢和更蠢。剧里的寄鲲鹏大约会诘问独眼龙能不能想到泰玥皇锦会叛出三宗,以围绕他的一视同仁的降智光环独眼龙就会被问住。但独眼龙留给我的印象不是傻大个,他会反问若没有寄鲲鹏的操弄道域可会是今日局面,然后对话的两人就要撕破脸,除非双方都本来就不要脸。独眼龙“你认为是”就是下一句的意思:你没能反驳。

虽言梦蝴蝶定自非庄周:“寻思万户侯,中夜忽然愁。琴声遍屋里,书卷满床头。虽言梦蝴蝶,定自非庄周。残月如初月,新秋似旧秋。露泣连珠下,萤飘碎火流。乐天乃知命,何时能不忧?”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开玩笑而已,我相信辅士分得清五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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