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治芳魂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MISERĪS】矜此勞人(完)

注:如果觉得哪个角色表现得蠢极了,请问责编剧。

我最喜欢的当然是好学的辅士先生的论辩,但不止一个人表示当时的骚哥才是神了。

目录 

第八章·日暮途远

       皓苍剑霨奄奄一息地被飞渊带回来的时候,泰玥皇锦早已不知所踪。士心大概在外面和苍苍、戚寒雨混在一起,檐前负笈和天雨如晴见到剑霨受伤,大吃一惊都挤上前。伤势太熟悉,檐前负笈脱口而出:“阴阳碎骨掌?”

       话一出口,四周顿时安静了。

       檐前负笈没察觉这安静。他在脑海中迅速回溯一切知识——多亏寄鲲鹏前些天让他默写,温故而知新——手上已运起术法试图缓解皓苍剑霨伤势。无论攻击剑霨的是谁,这人功力不济或者留了手,檐前负笈的阴阳碎骨掌造诣一般,但他道理融会贯通。

       剑光一闪,檐前负笈闪过剑锋,欺身避过飞渊,口中说:“让开,让我看剑霨的伤!”

       他以为一句话就够;他错了。飞渊就着被他推开的势头转身,快剑不及眨眼已以刁钻的角度逼上他脖颈。檐前负笈担心朋友,焦急之余单掌放弃术法运起掌力,打算硬接下这一剑。

       飞渊弃了平衡,全力扑在剑上,凶狠得竟像要他的命。

       “危险!”天雨如晴出手。飞渊是皓苍剑霨的学生,他们仨半斤八两,三分之二对付得了不要命的飞渊。前仙舞剑宗宗主之女抿着嘴唇,快剑连攻。天雨如晴一一拦下,劝她:“飞渊,冷静!”

       檐前负笈不知道飞渊在想什么,但一个二十岁的女孩,他不打算与其计较。现在他担心的是濒临死亡的剑霨。谁能用阴阳碎骨掌将他打成这样?难道是血神控制鸣觞?

       “当心!”

       天雨如晴再开口同时,檐前负笈终于重新双手运起术法,对着皓苍剑霨胸口按下。也是此刻他眼前一花,胸口突然闷痛,还没反应出怎么回事已经重重飞了出去。他听见天雨如晴喊师兄,想明明没看见丹阳侯。天雨如晴弃了飞渊扑向檐前负笈。飞渊没有追击的意思,红着眼横剑守在皓苍剑霨身前。檐前负笈不愿天雨如晴担心,正要稳住身形,颢天玄宿已又飘然追至面前。他一手轻轻拨开欲拦阻的师妹,另一手举重若轻地制住了檐前负笈。

       “辅士!”士心的声音。他不是在外面玩吗?但他的声音充满惶急,檐前负笈条件反射地想安慰他。

       颢天玄宿在背后发话了。他说:“凯风弼羽,你先停下。”

       正冲上来的士心刹住了脚步。他满脸是眼泪,似乎有很多恐惧要和辅士倾诉,祈求地看着檐前负笈背后的颢天玄宿。檐前负笈挣了一下,蚍蜉撼树。他问:“到底怎么回事!仙舞宗主的伤没人在乎吗?”

       飞渊终于开了口:“打伤师父的是阴阳宗主。她还想杀我。”

       士心眼中的惶恐一下有了注解。

       檐前负笈下意识反驳:“敝宗主为何要针对剑霨和你?以宗主的武功,她若想杀你们,你们怎有机会活着回来?”

       “凯风弼羽阻止了阴阳宗主。”

        檐前负笈不可置信地看着士心,希望他说出真相,士心却低下了头。

       周围人一开始的眼光,现在全都明白了。檐前负笈心跳如擂鼓。他听见自己说:“士心由我和长姐共同教养,他拦不下长姐。”无论如何,现在救剑霨要紧,四宗这边檐前负笈是唯一有可能减缓阴阳碎骨掌伤害的人了。

       “飞渊姐姐说的是真的……宗主她……”士心哭出了声。他抬起头,衣领间脖颈露出红痕。纤手的掐痕。

       檐前负笈如遭雷击,哑口无言。

       一片混乱中他听见天雨如晴坚定地说:“现在救剑霨要紧!除了檐前负笈,这里还有谁通晓学宗术法?让檐前负笈尽力,比看着剑霨等死好!”

       大约就是天雨如晴这句话间,颢天玄宿松开了对檐前负笈的钳制。

       天雨如晴手持天市镜坚决地拦在同宗外她最要好的两个人面前,制止一切人的轻举妄动:“星宗三垣在,你们担心什么?裕铂成功,剑霨自己能说话。在我师兄眼皮底下,有什么动手脚的空间?”

       三宗的人似乎接受了她的说辞,不再紧盯檐前负笈。天雨如晴松了一口气,上去想安慰飞渊。女孩毫不客气地避开她的手。她投来的眼神让天雨如晴生出自己才是凶手的、针扎般的负罪感,仿佛她辜负了一个才二十岁的年轻女子全部的希望。

        

        

       皓苍剑霨终于稍有意识就被转移到了上好的房间。十来个弟子在门外等吩咐,四宗一少半高手在房间内听檐前负笈的交代准备各样工具。又过了约一个多时辰,皓苍剑霨睁开眼睛,瞳孔渐渐聚焦。

       “师父!”檐前负笈马上被飞扑过来的飞渊撞到一边。他累得稳不住身形,颢天玄宿扶了他一把。

       “师父,你醒了!”飞渊高兴得又哭又笑,最后还是伏在床边呜呜哭了起来。

       皓苍剑霨状况还很不好,但他注意到飞渊的模样,马上焦急起来,艰难地问:“飞渊,你受伤了?谁打伤了你?”

       所有人都讶然望着皓苍剑霨。

       颢天玄宿上前,谨慎地发问:“仙舞宗主,你能记得你是如何受的伤吗?”

        “受……伤?”皓苍剑霨肯定能感觉到自己的伤势,但他无论如何努力地想,还是只能一脸茫然地吐出答案,“不记得了。”

       随即他脸上出现了一丝紧张:“我伤得严重吗?”

       “脑子没大问题,命还在,应该不是很严重。”檐前负笈说。

       “你脑子才有病。你没事吧?”皓苍剑霨回敬得很快,可见檐前负笈判断的依据之准确。

       “我有没有事取决于你。你活着,至少我不太可能不明不白突然死在星宗的牢房里。”

       “啊?”

       “开玩笑的,你好好休息,不打扰了。”檐前负笈温言告别,不待回答就转身跟着星宗大员向外走去。他清楚自己在被领向何处。

       皓苍剑霨似乎想叫住他。

        

        

       惊变从不给人等待时间。

       檐前负笈短暂出过监狱,他得到批准探望重伤的天雨如晴。会面时间不到一刻钟,不算有自由,更没有隐私。丹阳侯从提他出监到塞他回去全程陪同,一句话都没和他说,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押送政治犯太耽误他干正事譬如为师妹寻医问药的时间。

       阴阳学宗也没有适用术法。旁门左道的疗伤方式只有在至近血亲之间生效,比如同父同母的泰玥皇锦和檐前负笈。天雨如晴早就失去了她全部的亲人。

       丹阳侯板着脸,将距离控制在不明显但够他随时一巴掌拍死暴动的囚犯的范围内,目光不情愿地投向监视对象。檐前负笈不惊讶于丹阳侯的脸色。之前若太微垣对他有过好脸色,那是因为他是泰玥皇锦的弟弟;现在他仍是,但泰玥皇锦不再是之前他人心里的泰玥皇锦了。

       天雨如晴很虚弱,她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休息。檐前负笈走近时她睁开眼睛,露出笑容,喊他:“裕铂。”

       檐前负笈在她床边跪下,探手握住——捧住她的手。他们目光隔着面前一尺的空气和背后数十的注视相接。他说:“我有件事情,一直想向你坦白,但提不起勇气。”

       天雨如晴的微笑漾起涟漪。她说:“你如果想说有个私生子,我丹阳师兄就站在你身后。”

       “不是。”檐前负笈微微笑着。

       “如果你以前有过女朋友,我等一下要请颢天师兄过来。”

       “没有。”

       “如果你实际也是女性……”

       檐前负笈笑了:“你信吗?”

       “不信。”

       旁听的丹阳侯或许脸色难看,因为天雨如晴的目光短暂地飘了一下。她深深呼吸,说:“说吧,我准备好了。”

       “你愿意嫁给我吗?”

       有器皿落地,与其中液体一齐发出清响,再难收。

       天雨如晴的笑眼中有烂漫星光。她说:“那你要照顾我一辈子了。颢天师兄说很难治好。”

       他们身后,丹阳侯握紧了拳头,别过脸去。

       “我很擅长,也很喜欢,照顾别人。”

       “我才不信呢。”

       “你愿意给我机会学习吗?我保证会学好。”

       “好啊,”天雨如晴说,“一生为限。”

       檐前负笈终于露出放心的笑容。天雨如晴捏了捏他的手,问:“你专门来问这一句吗?”

       “是啊。”

       “这还需要问吗?”天雨如晴已经掩不住倦容,柔柔的声音飘忽着言笑。

       “确认一下,让我放心。”檐前负笈轻轻将额头在她手上靠了靠,嘱咐,“你好好休息。保重。”

       回监狱的路上,檐前负笈一字一句将所有可能对天雨如晴伤势有益的资料全报给丹阳侯。丹阳侯没理他。第二天,士心第一次得到允许来探监,郁剑须臾是监视人。

        

        

       檐前负笈系狱时日不久,才算体会到度日如年。

       他早以为有了觉悟。许多年前鸣觞从外界游历归来,入眼青冢累累。檐前负笈陪着他,两人一起被不知哪里来的仇人围住。当时道域几乎人人杀红了眼,鸣觞精神崩溃,裕铂势单力孤,他当时以为自己就要死掉了。

       没有。长姐及时出现,救了他和鸣觞。这次她还是及时出现了。

       可泰玥皇锦毕竟也是人类,总有鞭长莫及的时候。士心额上带着伤出现在狱中的一刻檐前负笈就暴怒了,他几乎可以立即越狱去向颢天玄宿一问究竟。

       “谁伤的你?”他握住栅栏,手上青筋暴起。

       “没人……”士心嗫嗫嚅嚅。

       “你说!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之辈,阴阳学宗绝对会要他们好看!”没人怎会伤到额头上?没人,怎会士心的监视者突然从郁剑须臾换成夜雨凋枫?没人,士心的伤口会严重到明显经过处理还狰狞?檐前负笈放缓语速,坚决依旧:“士心,你别怕,你还小,天大的事情都不能怪到你头上。何况宗主只有嫌疑,罪证确凿前阴阳学宗清白无辜,遑论与一切都毫无关系的你。”

       “真的没人……”士心快要哭出来了。

       隔着栅栏檐前负笈可望不可及,他干着急着,灵光一现,追问:“是不是宗主有消息了?”

       士心哇地哭了起来:

       “仙舞宗主情况不乐观……我求天之道不要杀宗主……”

       檐前负笈脑子里轰的一声。

       剑霨情况不乐观。不可能。檐前负笈查看过他的伤,绝无性命之忧,术法高到能给他这种误会的学宗高手早死光了,其他宗没人会阴阳碎骨掌。剑霨的伤是真不乐观还是假性反复?假性反复的话,不出檐前负笈意料,是误诊或有心人的引导。若有人暗中下手加害剑霨,不但剑霨性命堪忧,一切罪责岂不都要推到泰玥皇锦头上?天之道已经要杀她。谁在玩弄他朋友的性命、处心污蔑他长姐的清白?谁丧心病狂到和十五岁的士心为难,当着他的面说要杀他的养母,直到他下跪求饶满脸是血才肯罢休?谁自以为天地圣贤,将他人视如草芥?

       士心趴在栏杆上,从啜泣到了痛哭:

       “辅士,你救救宗主……宗主是做错了,但还可以挽回……辅士你快出来,救救宗主。宗主,你回来看看我们……宗主你不要丢下我们……”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直站在门边的夜雨凋枫都忍不住要过来安慰他。无论如何,士心毕竟只有十五岁。

       檐前负笈却感觉分外清醒。一股凉意从他心里,慢慢地极速地,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极其冷静。

       他没看夜雨凋枫,夜雨凋枫住了脚步,因为檐前负笈开口了。

       “士心,你一定要说服三宗,让我出面为长姐辩护。在三宗要对宗主做任何动作前,向他们传达我的要求,我要就此和他们对峙。”

       “可是……”士心抹着眼泪。

       “可是什么?”

       “我看到宗主……”

       听起来还是士心当时说过的,他看到泰玥皇锦动手,不是三宗已经对泰玥皇锦怎样。檐前负笈觉得这不算最差的状况。他打断士心:“你看到什么,不要在这里对我说。他们认为长姐行凶,必须有理有据,再说其他一切。长姐是宗主,代表阴阳学宗,此时三宗对她采取任何行动都等同于对阴阳学宗的行动。兹事体大,我必须有代表阴阳学宗辩护的机会。”

       “他们会同意吗?”

       檐前负笈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就要看你的了,士心。你必须让他们同意。无论别人怎样说,你一定要让我能为宗主辩护。她是宗主,我是辅士,你是学宗的传人。士心,我们必须对得起学宗。”

       “辅士,你相信宗主吗?”士心问。他是个爱问的孩子,这么久不能自由和檐前负笈交流,他大概憋坏了。

       “这个问题事情过去我会好好回答你。现在,她是宗主,我是辅士,她是长姐,我是幼弟,于情于理,我都要为她发声。古来未有不审而定人之罪,何况是对一宗宗主。士心,你明白,哪怕今天系事宗主不是长姐,或者长姐不是宗主,我也决不会漠视自己的责任。”

       他可能说得太多了,夜雨凋枫还在。有第三个人知道就会有第四个人,就会有第五个,第六个,更多个。

       “士心,你相信宗主吗?”

       “我现在回答不了,不是不愿意,是我还不知道答案。”士心擦干了眼泪,仰头坚定地看着檐前负笈,“等辅士告诉我的时候,我也要好好回答辅士。但是辅士,我相信你。”

       探监时间到了,士心随夜雨凋枫离开,最后看了檐前负笈一眼作为告别。檐前负笈回以这些天来第一个短暂真实的微笑。

       接着他笑不出了。长姐的羽翼不再护着他,转眼他就连士心也护不下了。

        

        

       士心完成了檐前负笈的托付。战局再次推进之前,檐前负笈被提出监。他双手双脚都是内力凝成的镣铐,根本抬不起来。这次他听见丹阳侯毫不避讳地感慨割鸡焉用牛刀的时候默默在心里承认自己就是屠刀下的一只菜鸡,就像莫离骚给他起的外号。前不久他还和剑霨用莫离骚的外号互相攻击,攻击到文斗变武斗。现在他们一个身系囹圄一个瘫痪在床,曾几何时,沧海桑田。

       丹阳侯将檐前负笈扔进被告席里就远远回到座位上,似乎打定了注意不说一句话。其实被告席也不能算被告席。这个简陋的公堂只有数人对坐。檐前负笈在一侧,其他人全在另一侧排开。颢天玄宿和千金少在中间。刀宗还有风逍遥,独眼龙坐在他一旁。剑宗有莫离骚和飞渊。学宗,士心被放在飞渊另一边的座位上。两侧中央最醒目的位置是摇着折扇的寄鲲鹏。

       “听说你对三宗决定处置阴阳宗主有所不满。”寄鲲鹏开了口。

       “系狱日久,或许我听错了。”檐前负笈冷静地回应,“天师遗训,剑刀学星,三宗何曾有权处置他宗宗主?” 

       “阴阳宗主重伤仙舞宗主,意图谋杀郁剑须臾、风中捉刀,星宗肩负维护道域和平之重任,刀剑请托,神君下令,阴阳宗主身背人命,如何不能处置?看管血神是剑宗责任,血神破封而出,杀上阴阳学宗,四宗不也同意处置血神?”

       1.处置原因是试图杀人。2.要求处置的是刀宗剑宗,星宗是接受请托,神君裁决通过。3.泰玥皇锦涉嫌伤人等于血神破封杀人。

       檐前负笈在脑海内理清思路,从最薄弱的环节着手,反问:“照阁下所言,看管血神虽是剑宗职责,但血神杀害无辜,四宗理当共诛。敢问,谁能证明敝宗主杀害无辜?仙舞宗主早已醒来,他可有指证敝宗主行凶?”

       颢天玄宿是地主,由他回答最为合适。他道:“仙舞宗主的伤是由阴阳碎骨掌所致,但他声言不记得为谁所伤,他身上亦检查不出术法篡改记忆的痕迹。”

       檐前负笈转向千金少:“敢问神君,紫微宗主的证言可有权威,可能采信?”

       “当然能。这里除了你,谁的话都能信。”

       “好。郁剑须臾指证凶手为敝宗主,但郁剑须臾一则与血神附身的无情葬月关系匪浅 ,二则孤人证言不可取信 。你们指控敝宗主意图杀人,可有充足的理由?”

       “血神是血神,无情葬月是无情葬月,血神杀了归海寂涯,你以为归海寂涯的女儿还会袒护血神?” 

       “无情葬月修炼傲邪剑法,引邪染入体,致使血神能可复生。”这是星宗派出调查的人员回报的,“敢问神君‘血神是血神,无情葬月是无情葬月’是如何分法?”

       “我们讨论的是令姐的处置,不是无情葬月的问题。”寄鲲鹏开口。千金少马上不说话了。

       “血神复生于无情葬月,先杀归海寂涯、星宗子弟、无辜百姓,又杀上万学天府大肆屠戮,罪证确凿。寄先生发言有神君证实,檐前负笈不敢怀疑其真实性。血神罪证确凿,诸君不去追杀血神,反而急于对付只有嫌疑的敝宗主,又是为何?” 

       “我作证,泰玥皇锦确实想杀我。”风逍遥开口了。

       檐前负笈鄙视地看了风逍遥一眼:“谁能为你作证?”

       “我身上的伤。”

       “单人证言不足取信。学宗术法众多子弟都会。证据不足,尚不能定人之罪,何况是对和颢天玄宿、笑残锋、皓苍剑霨平起平坐的一宗之主?”

       “飞渊有人证。”

       檐前负笈已经知道了飞渊的人证是谁。他的心跳加速了。

       “阴阳宗主攻击师父的时候我也在场。”飞渊说。

       “据紫微宗主所言,仙舞宗主不能证明他受到敝宗主攻击。”檐前负笈的反驳依旧有条不紊。

       “师父倒下之后,阴阳宗主想杀我,是凯风弼羽阻止了她。”

       士心一激灵。他绝望地看着檐前负笈。

       檐前负笈也看着士心。士心额上的伤好些了。他听见自己说:“我要求证人复述所见闻。”

       “我……辅士……”士心张口结舌。

       颢天玄宿说话了。他说:“凯风弼羽年纪尚小,要他指控阴阳宗主,过于残忍。诸位有问题直接问吧。”

       檐前负笈开了口:“士心,你看到宗主攻击皓苍剑霨了吗?”

       “……没有。”

       “你看到宗主使用阴阳碎骨掌了吗?”

       “没有。”

       寄鲲鹏开口:“凯风弼羽,你说见到阴阳宗主试图杀害郁剑须臾。”

       “是,我看到仙舞宗主倒在地上,宗主冲着飞渊姐姐过去,我就去帮飞渊姐姐……”

       檐前负笈应声:“所以,你完全没有看到宗主攻击仙舞宗主。”

       “我到场的时候,仙舞宗主已经昏迷了。”士心承认。

       “所以,根本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仙舞宗主的伤势是敝宗主所致。所谓三宗针对敝宗主,根据是有人认为敝宗主意图杀害皓苍剑霨、风中捉刀。现在,已经明白根本不足以证实二人伤势与敝宗主有何确凿的联系,莫须有何以服天下,况且对于一宗之主?”

       “阴阳宗主想要杀我,凯风弼羽可以作证!”飞渊突然大声说。“如果不是凯风弼羽救我,我已经被阴阳宗主杀死了!”

       檐前负笈话锋一转:

       “独眼龙,请问,在你看来,士心和郁剑须臾可能阻止敝宗主吗?”

       独眼龙很诚实地摇头:“俺不认为能。飞渊和士心的修为与阴阳宗主相去甚远,即使阴阳宗主有伤在身,他们也绝不是阴阳宗主的对手。”

       檐前负笈转向飞渊,问:“郁剑须臾,请问你看到士心是如何阻止敝宗主的呢?”

       飞渊似乎突然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檐前负笈转向颢天玄宿,问:“我可以要求得知这项事实吗?”

       颢天玄宿点头,道:“飞渊,说吧。”

       “我没看到。”飞渊抬起头,清晰地说,“凯风弼羽冲出来救我,让我离开,我就离开了。”

       “请问士心如何冲出来救你?”

       “他挡住了阴阳宗主攻击我的招数。”

       颢天玄宿问士心:“是这样吗?”

       “我只挡了一下……宗主自己停手了……”

       颢天玄宿又问飞渊:“是吗?”

       “我没看到。凯风弼羽挡住阴阳宗主,我就离开了。” 

       “你认为阴阳宗主出招是想杀你,士心出来阻挡,你就独自离开了,是这样吗?”檐前负笈有些按捺不住愤怒。

       飞渊点头。

       檐前负笈转而诘问控诉泰玥皇锦的诸人:“既然如此,你们如何证明郁剑须臾、风中捉刀、仙舞宗主身上的伤确实是敝宗主所为?”

       “以阴阳碎骨掌重伤皓苍剑霨,还不够证明行凶者是泰玥皇锦?骗风逍遥去找铁松核落单,伏击他的不是泰玥皇锦?”千金少诘问。

       两个问题,1.皓苍剑霨身上阴阳碎骨掌的伤势。2.风逍遥去找铁松核。后一件事他不知道。前一件事他没把握。檐前负笈迅速回顾方才飞渊和士心透露的一切,确定犹不足以证明剑霨身上的阴阳碎骨掌伤痕是长姐所致。

       檐前负笈回应:“如士心所言,他到达时,仙舞宗主已经失去知觉。郁剑须臾自称目睹一切,但无人可为她作证。仙舞宗主亦未证言他受到敝宗主攻击。郁剑须臾的单人证言在无佐证的情况下不足采信。甚至仙舞宗主是先昏迷再受伤还是先受伤再昏迷都无从证明。在这种情况下,”他话锋一转,“若是前者,对一个昏迷的人使用阴阳碎骨掌致其重伤,是学宗大部分成年弟子都能做到的事;若是后者,单论功力,你们如何证明就是宗主,不是其他人,例如行踪不明的叱酒当歌、血神控制下的入道歧音,甚至寄先生坚持认为是天师嫡传的逍遥游?”

       千金少拍案而起:“谁都能做到,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刀宗老宗主身上的阴阳碎骨掌也是他死后由阴阳学宗弟子印上去的了?”

       檐前负笈巍然不动,答:“道域当年内战真相,一部分由紫微星宗调查得知,另一部分无情葬月声称他与风中捉刀知晓,兼有苗王、中原尚同会盟主背书为证。你想知道先神啸宗主尸身上阴阳碎骨掌来源,不该问我,该问你身旁的风中捉刀。”

       寄鲲鹏重复:“辅士先生,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令姐,不是刀宗老宗主。”

       是千金少先转移话题对着檐前负笈拍桌子的,但檐前负笈没强调这点。他人在屋檐下,知趣地不顶嘴。同理,现在他们并没在讨论转移话题的责任。他强调:“所谓的敝宗主涉嫌杀人,一无确凿人证,二无确凿物证,人证物证俱无,不能构成定一宗之主罪过的理由。”

       寄鲲鹏折扇轻轻敲着掌心,似笑非笑:

       “若泰玥皇锦不是一宗之主呢?”

        

        

       檐前负笈一惊,将之前按原方向预想的辩词先放到一旁。他扛着沉重的镣铐挺直了身体,说:“若家姐因突然变故不再是阴阳宗主,作为临时顺位继承的人选是我。”他不知道寄鲲鹏何以突然将筹码递到自己手里。寄鲲鹏三点指控,第一点证据不足不能成立,第三点已被对方自行排除,唯剩第二点。神君裁决权只有在事件涉及四宗而四宗平票时适用,泰玥皇锦不会投票认为自己有罪,檐前负笈更不会投票陷害姐姐。其他三宗……

       “未必。”寄鲲鹏说。

       随着他的声音陌生而熟悉的脚步响起。来人无意隐瞒,浓重的酒气立马充满四周。

       “萍叔!”风逍遥惊喜交加。

       “浪漂萍?”檐前负笈大吃一惊。

       浪漂萍喝了口酒:

       “怎么,不能是我吗?”

        

        

       二十多年前,檐前负笈尚且是未弱冠的少年。泰玥皇锦和临书玉笔还没有成婚,裕铂跟着未来的姐夫凑进阴阳学宗名流的交流。如画江山的学生,荻花题叶,年纪和他相仿,举止却比他稳重许多。临书玉笔有为少年好的心思,真正照顾少年还需要有经验的如画江山。高手交流时如画江山吩咐两个少年就待在一旁。临书玉笔一有时间就来嘘寒问暖,迎来所有人善意的嘲笑。

       檐前负笈远无法跻身七雅,但他和七雅都算相熟,彼此以名相称。

       浪漂萍。

       寄鲲鹏徐徐说道:“不知身为七雅之一的叱酒当歌,比起身背嫌疑的学宗辅士,谁更有权利在此危难当头担任阴阳宗主?”

       畜生!他竟对长姐落井下石!

       檐前负笈几乎不敢相信所见所闻。浪漂萍似乎有些躲闪他的目光。愕然间他听见寄鲲鹏悠悠然补充:“论资历,叱酒当歌位列七雅;论能为,他早已是学宗四大高手之一,与临书玉笔、如画江山同列;论功劳,叱酒当歌前辈当年,可是在内战中为了阴阳学宗身受重伤啊。”

       檐前负笈几乎怒发冲冠:

       “无耻!老宗主被人构陷、被迫赴死的时候你人在哪里?学宗被刀剑两宗屠戮、血流成河的时候你人在哪里?长姐甫经生产便以虚弱之躯四处奔走受尽冷眼忍气吞声为学宗谋求出路的时候你人在哪里?学宗从废墟中重建教导门人武学的时候你人在哪里?血神杀得万学天府尸横遍野的时候你人又在哪里?你为风雨飘摇的学宗做了什么,你配出现在这里!”

       浪漂萍喝了口酒,淡定地回答:“救你们仨的小命。”

       檐前负笈目眦欲裂,他说不出话。

       莫离骚突然起身径直向外走去,被寄鲲鹏制止。厚颜无耻的外乡人问:“敢问阁下欲往何处?可否先留步,待审判完结?”

       什么审判?没证据,没嫌犯,审判什么?仗势欺人罢了!

       “出恭。”莫离骚回答。

       连寄鲲鹏也被这回答噎了一下。他说:“可否请阁下先……?”

       “快忍不住了。”

       “那……”寄鲲鹏似乎说不出忍不住再忍忍,说,“早去早回。”

       莫离骚毫不留恋地走了:

       “何必呢?留在此地听你们互相撕咬,得到的价值,还不如悠然领出恭牌。”

       这一打岔,众人都静默了一瞬间。檐前负笈调整心情。士心红着眼问:“我可以先离开吗?”

       颢天玄宿温言:“你下去吧,好好休息。”

       士心起身行了礼,一言不发地告退。颢天玄宿怜惜地叹了口气。檐前负笈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无论结果如何士心不用第一时间面对。忧的是连士心都离开,他真正孤身一人了。

       就像他未曾体会过的,这么多年以来,长姐的孤身一人。

       寄鲲鹏继续说:“神君掌握道域裁决权。敢问神君对此的意见?”

       檐前负笈脱口而出:“神君裁决权有限,只有在四宗无法就共决之事达成意见时才能使用!”

       寄鲲鹏带着同情的微笑势在必得地看着檐前负笈:“辅士,若泰玥皇锦的宗主之位无法动摇,寄某当然不敢插手阴阳学宗内务;但如今令姐下落不明,学宗不可一日无主,你主张令姐仍是宗主,不啻拒绝继任;叱酒当歌前辈继任资格未必低于你,又挺身而出,却被你质疑继任权。现下学宗宗主之位不定,恰逢多事之秋。你说,这是不是能放在四宗会议上裁决的道域事务?”

       如同狱中看到士心额上伤口的那日,檐前负笈的心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家姐的去向有人调查过吗,你便断言下落不明?”他的声音和心一般冷。

       “有。寄某已专门向泰玥皇锦离开前几个时辰安置的学宗下属宗派取证,无人知晓她的去向。”

       “宗主不仅管理一宗内务,同样负责领地内大小宗派的协调、百姓治安。”檐前负笈顺着寄鲲鹏的话说下去,绝望地试图再争取一点希望,“寄先生既然知道学宗辖地宗派在此,又提到叱酒当歌继任顺位未必高于檐前负笈。若真想试图剥夺家姐的宗主之位,不如先倾听下属宗派意见,毕竟学宗宗主是谁切切关系他们福祉。”檐前负笈盯着寄鲲鹏,盯着浪漂萍,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若此时不可无人代表学宗发声,如蒙众人属意,檐前负笈当仁不让。”

       你不是说浪漂萍有继任权吗?你不是说下落不明的长姐不能作为当下情势需要的阴阳宗主吗?你不是说这是为了更广大的利益吗?阴阳学宗下属门派受长姐厚恩,你以为他们会认一个白眼狼作宗主?

       寄鲲鹏明显也考虑到了。

       “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但现在时间紧迫,我们还要解决覆舟虚怀与血神。这样吧,各退一步,叱酒当歌与辅士的继位权顺序暂不论,二位意见相左,阴阳学宗这票算作弃权如何?”

       “阴阳学宗之事何时轮到你发言?”檐前负笈脱口而出。

       “好。”浪漂萍说。

       檐前负笈这次已经没那么惊讶了,但他依然厌恶地看了浪漂萍一眼。眼下的局势使他感到绝望。

       寄鲲鹏的目光投向刀宗。千金少起身,把云杖拍在桌面上:

       “明人不说暗话,我师弟说泰玥皇锦想杀他,我信我师弟,不需要第二个证人。刀宗同意对付泰玥皇锦。神君的裁决先给你放这,如果平票,我决定追杀臭女人。”

       “注意言辞!”

       两个愤怒的声音。一个来自檐前负笈。另一个是直到刚才都没有开口的丹阳侯。檐前负笈来不及诧异,反唇相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处心积虑搞出这样的阵仗,难道不是只为设法对付你口中的‘女人’?”

       寄鲲鹏仿佛没听到这些,问颢天玄宿:“紫微星宗呢?”

       “紫微星宗,天市垣,表示反对。”

       檐前负笈愕然回头。真的。真的是她。天雨如晴坐在轮椅上,被无愧推着走了进来,苍苍和士心左右护卫。士心充满生命力的目光望着檐前负笈。天雨如晴短暂地看了檐前负笈一眼,继续望着颢天玄宿,问:“两位师兄的意见呢?”

       寄鲲鹏有了异议:

       “寄某斗胆,星宗内务是否不应在此决定?”

       丹阳侯嗤之以鼻:“刚刚的阴阳学宗内务,不是你坚持在此决定?”

       天雨如晴接着说:“星宗对外表态,三垣需意见一致。我反对追杀阴阳宗主泰玥皇锦。丹阳师兄,你的意见呢?”

       丹阳侯突然又不说话了。

       “……远心。”檐前负笈低低叫道。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呼她名字。士心去请了她。士心真聪明。她突然出现,脆弱地坐在轮椅上,坚决地保护他,檐前负笈不知道自己是想哭还是瞬间充满了力量。

       寄鲲鹏委婉地说:“天市垣与辅士的关系……”

       “我与裕铂的关系,是我们两人的事,不容外人置喙。男未婚、女未嫁,谁都不干涉对方宗门事务,各本宗亦未表示不满或提出干涉。寄先生如果对此有意见,请拿出证据。不然,在星宗质问天市垣,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明智的作为。”天雨如晴从容不迫地反驳。她示意无愧将自己推近场中,问丹阳侯:“丹阳师兄,你的意见呢?”

       士心恳切地看着丹阳侯。

       “……泰玥皇锦。”丹阳侯终于开口了,不知怎么,他的嗓音低哑,“关她什么事?说来说去,没一个拿得出手的证据。”

       “掌门师兄,丹阳师兄也反对。”天雨如晴望着颢天玄宿,“宗主以下,太微、天市不分大小。丹阳师兄和我都反对追杀阴阳宗主。”

       颢天玄宿轻轻叹了口气。檐前负笈突然放心了一些。三垣有二支持,即使颢天玄宿也不会强行反对的。至少不会为这件事。不值得。

       果然。“紫微星宗反对追杀泰玥皇锦。”颢天玄宿说。

       檐前负笈悲哀地放了一点心。还有剑宗。只剩剑宗了。他能期望剑宗弃权吗,就像当初天元抡魁一样?就算剑宗弃权又能好到哪里?弃权平票,千金少的裁决依然摆在那。

       “剑宗……”飞渊慢慢地说。现在她是唯一在场的剑宗人了。她二十岁,和当年内战时的泰玥皇锦相仿佛的年纪。

       “飞渊,别怕。”她身边的独眼龙安慰地说。

       “飞渊,别怕。现在你代表剑宗了。”寄鲲鹏也说。

       “……剑宗……”飞渊犹豫着。寄鲲鹏看着她。

       “……剑宗,”飞渊慢慢地重复。她似乎下定了决心。

       “剑宗——”

       “剑宗支持檐前负笈。”

       所有人都把头扭向同一个方向。莫离骚走了进来。声音是从他肩膀发出的。他背着皓苍剑霨。

       “我出恭回来,路过宗主房间,见到皓呆醒了。”莫离骚见众人都看自己,解释。

       檐前负笈说不出话。

       寄鲲鹏问:“仙舞宗主身体还好吗?”

      毋庸多言,皓苍剑霨情况不是很好,即使被莫离骚负在身上,他额角还是有隐隐的汗珠。

       檐前负笈瞬间意识到寄鲲鹏在重施故技。他试图主张重伤的皓苍剑霨失去作为剑宗宗主的能力,又狡猾地不让自身给众人留下祸乱道域的印象。皓苍剑霨的状况他是知道的。之前士心说皓苍剑霨伤势不乐观,檐前负笈那时确定自己没有误诊,会不会,就是这位外乡人……他没什么做不出来的事情。

       檐前负笈恢复了镇定:

       “四宗已表决完毕,无罪主张占多数。笑残锋,你可以收起天师云杖了。”

       “是这样吗?”寄鲲鹏淡淡问。他手里的扇子突然似乎成了凶器,看在眼中分外令人不舒服。寄鲲鹏皱着眉头走近莫离骚和皓苍剑霨。不知道莫离骚怎么想的,他竟然在寄鲲鹏靠得太近的时候往后避了避。

       士心抢上前,插到莫离骚和寄鲲鹏中间,毫不畏惧地抬头直视寄鲲鹏:

       “寄先生,您刚才多次强调是讨论宗主而非别人,现在辅士的意见二比一胜出了,关于宗主的讨论已经达成一致意见。不能认为宗主有罪,不需要神君的裁决了。这场会议可以结束了吧?”

       “士心。”檐前负笈看到士心出面,忍不住担心。

       寄鲲鹏一转身,折扇画出半个圆:

       “既然当下证据不足,自然不能对阴阳宗主作出任何裁决,”他连称谓也变回来了,“寄某有新的对策,不如只下令通缉,也好就众人争议达成一致。”

       檐前负笈起身:

       “通缉什么?外来的墨家人,你想逼迫道域宗主自证其罪吗?” 

       寄鲲鹏摇着折扇:“无情葬月坦诚杀死禹晔绶真,他不也被认为是自证其罪吗?” 眨眼间,他似乎又忘记了自己一再强调现在讨论的是泰玥皇锦。

       士心有些疑惑,他不假思索地要再开口提醒寄鲲鹏是谁一再强调讨论泰玥皇锦的时候别东扯西扯。

       檐前负笈毫不退让:“你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试图分裂道域、蛊惑三宗排挤阴阳学宗,有何居心?无论禹晔绶真是否当诛,无情葬月都没有杀他的权力,只是因为无情葬月带回天师云杖有功,将功抵过,阴阳学宗未追究他其余不法情节。无情葬月尚知自承其罪,他尚未翻供,你要替他粉饰,也该先想办法让他能出尔反尔才行。”无情葬月已经因为引邪染入身遭血神附体,自不能在此出尔反尔。

       风逍遥大怒:

       “月为道域做了多少,就因为他报仇心切杀了禹晔绶真,就因为他不顾性命修炼傲邪剑法被邪气污染,就因为他现在被血神附身,你们就抹杀他一切的功劳,只想着追究他做的错事?他做错事都是被迫的!道域对不起无情葬月!”

       “无情葬月盗走血不染,私练傲邪剑法,故意引血神邪气入体,使血神能可复生。他不顾自身性命,是他的自由;故意接受邪气侵染以致杀伤他人,剑宗看在他的功劳上也未追究,是剑宗内务;学宗、星宗不加保留施以援手,仁至义尽;主动接受血神,罔顾道域无辜者性命福祉,恶念分明。你证言他出于私仇杀害崇贤一事,待血神之乱平定,檐前负笈必定追究。你若自觉对不起无情葬月,是你的事;以一己之私代表道域,你不配。”檐前负笈转向颢天玄宿,问:“可以解开我身上的镣铐了吗?”

       颢天玄宿走向他。檐前负笈没离席迎接。他不是摆谱。他一步也动不了了。沉重的镣铐束缚内力,紧绷的神经,加上大起大落的心情,他能在座位上站到现在已经是出于一口意气。颢天玄宿手指拂过,镣铐自动脱落。但颢天玄宿没就此放他离开。紫微宗主站住,牢牢握着嫌疑人家属性命,似乎在等众人的意见。

       “师父,她想杀你!”飞渊突然大喊。

       “飞渊,我是剑宗宗主。”皓苍剑霨温和却不容置疑地说,“证据不足,没人能证明阴阳宗主真的做了什么。”

       “可是师父,我真的看见了!”

       “我相信你,但是作为宗主,我不能以我的相信代替确凿的证据,更不能因为担心自己受的损害得不到赔偿就冒让无辜的人受损的风险。等有一天你到这个位置,你也会明白的。”

       飞渊欲言又止,她不知道再说什么。

       莫离骚问:“谁能给我们宗主一个座位吗?”

       “等一下,我把轮椅让给你。”天雨如晴远远对檐前负笈张开双臂。

       颢天玄宿在檐前负笈背上一拍,似是表示赞许。檐前负笈闭塞多日的内力瞬间在体内活泼地流转起来。不仅活泼,他几乎觉得精力充沛。他迈开脚步走向天雨如晴的时候多日得不到活动的肌肉也逐渐舒展开。他一眼都没有再看对面席位上虎视眈眈的众人。

       浪漂萍突然又开口了。他说:“现在我才第一次觉得,令尊的男女歧见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檐前负笈没有回头。

       “能有今日的我,是因为教养我的人是长姐,而非你这样的,无耻之徒。”

       “裕铂!”浪漂萍重重拍案。

       檐前负笈没有任何反应。他知道浪漂萍完全可以一掌拍死他,也知道浪漂萍绝不能在此地、在星宗、在颢天玄宿面前、在四宗会议上动手。不仅现在,以后他也无法动手。只要檐前负笈发生任何不测,浪漂萍将是第一嫌疑人。寄鲲鹏能再鼓弄唇舌颠倒黑白吗?他可以试试。学宗即使没了檐前负笈,也还有士心。泰玥皇锦当年责无旁贷,现在的檐前负笈、凯风弼羽也都能。

       檐前负笈相信士心能,但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他绝不会再把士心推到前面受冷言冷语了,绝对再不会。

       莫离骚背着皓苍剑霨等在轮椅边,无愧苍苍士心在轮椅后站成一排,檐前负笈俯下身抱起天雨如晴,莫离骚道了谢,把皓苍剑霨放在轮椅上。

       “我记得太微垣说还要做一把轮椅,做好后可否借来一用?”莫离骚直起身,问丹阳侯。

       丹阳侯瞪着他不说话。

       皓苍剑霨赶紧制止莫离骚还可能吐出口的一切:“这把轮椅坐起来挺舒服,别的再说。现在,让我们三个朋友单独待一会吧。”

       丹阳侯瞪着皓苍剑霨说话了:“舒服就归你了?舒远心的伤还没好!另一把做好了给你。”

       “多谢。”皓苍剑霨说。

       莫离骚问:“你们这样,谁来推轮椅?”

       “檐前负笈,你的纸人呢?”

       檐前负笈试图从袖子里抖出点什么,士心跑了过来:“辅士,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吗?”檐前负笈还没回答,士心托出纸人:“我有纸人!我可以帮仙舞宗主推轮椅!”

       渡口三人各各对视,皓苍剑霨说:“好吧。”

       檐前负笈嘱咐士心:“纸人跟着的话,你只能看见听见,却不能发言,这样也好。士心,你要在心里多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等我回来告诉你。”

       “我会好好想的。”士心仰脸望着檐前负笈,灿烂地笑着说。

        

        

       皓苍剑霨坐在轮椅上,纸人保持着步调,落后三人一步。士心通过纸人共享他目睹而皓苍剑霨、天雨如晴都未看到的一切。三个加起来有一百岁的人沉默地走在星宗小树林里。半晌,天雨如晴先开了口:“你们还好吗?”

       “你还好吗?”皓苍剑霨问。

       “颢天师兄说我脊椎哪里空了,别的都还好,多休息,少活动,没有性命危险。”

       “浪漂萍说我……”

       “你见过浪漂萍了?”檐前负笈惊问。

       “你大约是最后一个见到的。”天雨如晴说。

       檐前负笈没有说话。

       皓苍剑霨也没有再说伤势。他停了一下,说:“我有问题。”

       “你说。”檐前负笈条件反射地答。

       “刚才听证会上,凯风弼羽的证词,似乎并没像飞渊的那样受到重视。”

       第一次听到这种问题从皓苍剑霨口中说出,檐前负笈心里叹了口气:“飞渊已经成年。士心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心智不够成熟,证言可信度打折扣。此外,长姐实际上相当于士心的养母,没人能利用一个孩子的证言定他母亲的罪。家人之间的关系比世间绝大多数其他都重要。”

       “但风中捉刀为飞溟证词,你说……”

       “我没想追究。崇贤的事情是长姐的心结,但现在,学宗更重要,道域更重要。”檐前负笈没听完就回答。

       “听我说完。你说不能令阴阳宗主自证其罪,这我同意。但风中捉刀说的话,可以作为证词,日后万一用来指控飞溟吗?”

       檐前负笈明白了,皓苍剑霨更担心的是血神的部分。

       “有可能。”他说,“风中捉刀证实了无情葬月是主动修炼禁术引血神重生,但我想,对于无情葬月,风中捉刀有无此坦白关系不大。武功本来就是自行修炼,引血不染邪气入体的代价道域无人不知。风中捉刀提到被迫,考虑当初情势,或许能为无情葬月减轻罪责。”

       皓苍剑霨哑然失笑:“飞溟化身血神,杀了这么多人,他就算真是被情势所迫,又能减轻多少责任,能减到死以下吗?”

       天雨如晴不忍,劝道:“剑霨……”

       “如果我的伤真是阴阳宗主所为,可以帮飞溟减轻罪责吗?老宗主死于血神之手,我又付出了代价,天之道战斗在对抗血神的第一线,剑宗在这场浩劫中的责任,可以算有所偿付吗?”皓苍剑霨恳切地问。

       檐前负笈和天雨如晴都沉默了。

       三人停下脚步。纸人将轮椅推到阳光下,檐前负笈靠在一旁的树干上。天雨如晴伸出手按了按皓苍剑霨的肩膀:“剑霨,你有没有注意今天推我过来的女弟子?”

       “无愧?”皓苍剑霨记得丹阳侯提过这个名字。

       “她和问心从小被丹阳师兄收养,两人一起长大。血神来袭,首先杀了问心。当时你在场。”

       皓苍剑霨当时被入道歧音压制,完全没注意到血神杀的是谁;之后,他只记得保护宗主和飞渊。

       “丹阳师兄一意孤行,在前几日的战争中的责任,能减轻血神的罪责吗?杀人的是血神。争端之前,无人能预测血神会在此降临。没有那场争端,血神仍会降临。若血神降临时不是四宗俱在,只怕伤亡更多。”天雨如晴娓娓道来。

       “但是没有飞溟之前所作所为,血神不会降临。我知道。我只希望为飞溟、为飞渊、为霁云,能做些什么。”

       “你现在是仙舞剑宗的宗主。”天雨如晴静静地说。

       皓苍剑霨看着自己动弹不得的躯体,说:“也许很快就不是了。”

       檐前负笈马上试图打消他这个念头:“你不是谁是,天之道吗?飞渊吗?银剑玄老吗?”

       “希望天之道能负起这个责任。”

       “他刚刚当着各宗要人的面叫你皓呆。”

       “菜鸡。”

       “皓呆。”

       “菜鸡。”

       “你俩少说两句。”天雨如晴说。

       贫嘴被制止,皓苍剑霨犹犹疑疑地换了话题:“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觉……寄鲲鹏,这个人,好像……有种神秘的力量?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唐,但是目前为止,对他表示过怀疑的人,老宗主,你姐,丹阳侯……”

       “都多多少少遭遇了不测?”天雨如晴接话猜测,皓苍剑霨点头,“但是丹阳师兄好像活得好好的,阴阳宗主只是失去行踪,未必真出了什么事情。”

       “我没证据,但是,这个人就像从桃源渡河里冒出来的,突然就出现在了道域,明明先后都有封锁。刀宗将他奉为上宾,紧接着就在绝无可能的情况下胜了天元抡魁。老宗主怀疑过他,几日内,霁云被通缉,飞溟变血神,老宗主身亡,辅剑八老几乎全部送命。阴阳宗主将他拒之门外,血神先杀上阴阳学宗,连据你说对你姐忠心耿耿的入道歧音也被控制,你和凯风弼羽都差点送命。丹阳侯对他不欢迎,先失了云杖被打成重伤,又处处受制。檐前负笈你没阻止你姐赶他出门,天雨如晴你没箪食壶浆迎接他,看我们仨现在……”

       “停停停,你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檐前负笈无奈地制止。

       “他刚才还当着众人的面暗示我不应该再当这个宗主。”皓苍剑霨绕回正题。

       “你怕了?”檐前负笈问。一不小心,他脾气又起来了。

       “怕便怕了。若我卸去宗主之位,还能帮助飞渊和天之道,不也很好。”

       “不管袭击你的是谁,一定将你打聪明了。”檐前负笈苦笑,“我以前怎么不知晓你思维能这么灵活。”

       “彼此彼此。以前我也没想到成天躲在阴阳宗主身后的檐前负笈能站在众人面前为姐姐辩护。不瞒你们,这些天我躺在床上想了很多。我想,或许这是目前最好的抉择。我现在形同废人,留着命,或许能为剑宗参详。如果天站在寄鲲鹏那边,剑宗……”

       “我看天站也该站在天之道那边,因为天之道站在天那边。”檐前负笈再次打断。

       “别吵架。”天雨如晴说。

       两个男士都很听她的话,一齐安静下来。

       “他若有天相助,何必撄其锋芒。”皓苍剑霨总结论点。

       “这是你所言,当上宗主,必须有的考量吗?”檐前负笈问。

       “是。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棁之,不可长保。”

       皓苍剑霨提到的典籍触动了檐前负笈,他低声继续:“金玉满堂,莫之能守。”金玉——白锦堂,白玉堂,亦是他姐弟的名字,玉帛裕铂。

       “富贵而骄,自遗其咎。”他怀中天雨如晴续出下半句。

       “功遂身退,天之道。”皓苍剑霨结束。他努力地扭头看朋友,纸人马上上来替他转轮椅,皓苍剑霨问:“你们觉得呢?”

       天雨如晴看着檐前负笈。

       檐前负笈下定了决心: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道常无名,始制有名。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人之所畏,不可不畏。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皓苍剑霨问。檐前负笈这几句断章取义听得他一头雾水。

       檐前负笈缓缓念出下一句:“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

       皓苍剑霨讶然:“你是说……”

       “是谁倡导不居名利,反而时时紧握名利?是谁鼓吹尚贤,为各地带来盗贼纷争?”檐前负笈反问。

       “你说寄鲲鹏出自墨家?”

       “海境。大概率是封鳞非冕欲星移一脉的人。”

       “可你怎么知……”

       “他的口音。只有海境秦人会有那样的口音。”檐前负笈下了断言,“对制度规则如此熟悉,熟悉到可以信手拈来为己所用者,放眼九界不会太多;其中,肯且能来到道域、让本已不理想的局势更复杂的人选更少。听证会上我已经确定了,他绝对是生长海境的秦国后人,九算中欲星移同宗一脉的墨者。我只是没想好告诉颢天玄宿还是告诉丹阳侯。”

       “你现在的想法呢?”天雨如晴问。

       檐前负笈叹了口气,屈辱地承认:“告诉丹阳侯。”

       天雨如晴对他笑了笑,然后提高了声音:“丹阳师兄。”

       纸人吓得跳进檐前负笈袖子。丹阳侯阴着脸,提着轮椅,从不是很远处的后面走了出来。他一路跟着三人,除天雨如晴竟都未发觉。天雨如晴也未必是发觉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师妹跟着别的男人出去,师兄岂有不跟着的道理?

       丹阳侯粗暴地把皓苍剑霨从天雨如晴的轮椅中拎出来塞进匆匆赶完的新轮椅里,把干净的垫子给师妹铺好。檐前负笈将天雨如晴放回椅子上,他想推着,被丹阳侯撞到一边,只能站在剑霨后面。新轮椅没偷工减料,但处处能看见流产的花纹。

       “我们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檐前负笈警惕地问。天雨如晴捏了一把他的手,示意他别犯傻。

       “谁有兴趣听你们胡言乱语?”

       檐前负笈故技重施:“丹阳侯,你面对的可是仙舞剑宗宗主。”

       皓苍剑霨以牙还牙:“是啊,有什么话说,找和你同级的檐前负笈。”

       天雨如晴扑哧笑了。她看着丹阳侯阴沉的脸,赶紧说:“丹阳师兄,裕铂有话对你和颢天师兄讲。”

       “想娶你,先受太微幻三击。”丹阳侯脸更阴。

       天雨如晴稍现不悦:“你是要他和我一样成废人吗?”

       “没人比你更好!”

       “你才不是废人!”

       同时开口,两个人互相不悦地看了一眼,又不知道接下来怎样。皓苍剑霨打断。他说:“无论揍不揍檐前负笈,先把我送回去好吗?”

        

        

       士心跟在檐前负笈身后,去见颢天玄宿和丹阳侯。士心已经整理了仪容,神采奕奕,挺胸抬头,走在他前面的是他最敬爱的辅士。

       “士心,这只是第一步,别太高兴。”檐前负笈无奈地说。他管不住自己宠溺士心的心。

       “是,辅士。”士心响亮地回答,“但无论未来多艰难,我都充满信心。”

       檐前负笈点了点头,有些忍不住微笑:“这样很好。”

       他到了丹阳侯指定的地点,突然发现还有天之道。颢天玄宿向他们致意,檐前负笈和凯风弼羽恭敬回礼。檐前负笈简单说了判断寄鲲鹏是来自海境的墨家人依据。颢天玄宿听着,不置可否。

       士心冒出来:

       “宗主,辅士说的是真的,我学过古音,我也能确定!”

       颢天玄宿问:“乡音难改。莫离骚八岁离乡,你们能判断他来自道域吗?”

       难题来了。檐前负笈略一思索,整合了语言:“莫离骚八岁以来,应当在潇湘度过最多时间。潇湘间他的居处在……他相与的人应是来自……他和道域之人保持着书信往来……他家中其他人应该去过……”

       全部正确。莫离骚问:“你调查我了吗?”

       “没有。”檐前负笈向他讲明学宗教育严格,以字为本,经过训练听出某人生平并非太难之事 。浪漂萍或许不行,他志不在此;但檐前负笈除博览群书,更受过临书玉笔指点,只是多年没派上用场。

       颢天玄宿点头,向另外三人说:“可否请你们先回避,吾有话与檐前负笈讲。”

       丹阳侯不忿:“师兄有什么话我不能听!”

       “你要送莫离骚回去,还要照顾凯风弼羽。”

       提到让丹阳侯照顾士心就怕了,他说:“我可以送剑雅先生回去,不会打扰你们。”

       “但你的安全需要有人保证。丹阳,不要为难凯风弼羽。请。”

       “哼,我何时为难过别人!走吧。”丹阳侯一推士心。

       莫离骚走之前停了一下,问檐前负笈:“我还记不得阁下的名字。檐前菜鸡?檐前缚鸡?”

       “檐前负笈。”

       “很适合你的名字。” 剑雅点头。天之道说:“我记住了。”

       檐前负笈目瞪口呆,稍后才反应过来他已经下意识地道了谢。

        

        

       当夜,檐前负笈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四宗齐聚星宗后有过一段房屋紧张的日子。现在攻击血神两次师出不利,人员大大减少,眨眼竟有些空了。

       士心在他隔壁的屋子里,隔着墙壁能听见少年均匀的呼吸声。他已经睡着了。檐前负笈睡不着。他不知道下一个在士心隔壁度过的夜晚会在何处。已经决定,他明日就搬去剑宗驻地,照顾剑霨。阴阳学宗反正也没几个人,浪漂萍大概落脚在莫离骚附近,士心,檐前负笈和他说了他可以选择留下、去找苍苍一起跟着丹阳侯、跟着飞渊、或跟着和他相善的夜雨凋枫。士心选择先留下,说会保管好辅士的房间,希望剑霨早日康复。

       檐前负笈对皓苍剑霨的伤没有太大把握。他缺乏实际经验。

       他应该放下心的。檐前负笈想。对长姐的为难被他压下,和天雨如晴的关系得到首肯,剑霨伤情稳定,士心平安无事,学宗未成众矢之的,他终于离开监狱睡在了能称之为床的床上。可他满心是难言的沉重。

       他再次意识到,这么多年以来,他是第一次直接面对风雨。

       他想起寄鲲鹏的主张,想起自己的反驳。内战爆发得太不是时机,学宗一众弟子出外游览,碧松影能为早引起神君猜忌。他们曾懵懂地寄望学宗胜出天元抡魁会使德高望重的宗主名正言顺地成为神君,让一切风暴未能成型便消弭。可是,天元抡魁尚早,昊辰来报,碧松影与剑宗宗主会面,一去不返。

       战争已经过去很久。檐前负笈以为自己对战争记忆犹新,一旦逼视,却是层层模糊。他平安无事地度过了那场让强如临书玉笔、行诗乐苦、叱酒当歌、休琴忘谱都或死或废的浩劫。士心的父亲当时还活着,长姐寄望过他,在发现他不行时毫不犹豫地取而代之。他为此曾与长姐龃龉,他以为长姐是贪恋权力——但他没说出口。一个风雨飘摇的学宗有什么权力好贪恋?有什么权力可贪恋?也幸好他没出口诛心之言,不然,他在知晓姐姐代表学宗背着内战的罪责面对三宗需要忍受何等的屈辱时该再无颜活在世上。他的长姐,是连父亲的无理指责都不能容忍的一身傲骨的人呵,为了阴阳学宗,她宁愿负起与她完全无关的过错。

       那时血肉的壁垒层层剥离,原本在最远离烽烟之处的少年们眨眼已经暴露在最前面。檐前负笈,还有昊辰,昊辰当时已跻身七雅,他没完全辱没和师尊同列的名声。檐前负笈弱得多,他帮助姐姐安抚躁动不安的学宗内部。黓龙君透露离开道域的想法时还没被传作内战罪魁,年轻的檐前负笈去相送也去挽留,说和平就快到来了。

       黓龙君当时的话现在又清晰回响在他耳边:

       “这不会是和平;这只是二十年的休战。”

       二十年烽烟未散,他平平安安躲在后面。如今他终于得窥长姐面对的一切,为二十年间自己的不理解后悔莫及。明明是压在他们所有人身上的重担,长姐的重担还要更多,可她独力承担了一切,他一直跟在她身边,却什么都没能为她做。

       他什么都没为他们做。

       长夜漫漫。檐前负笈想起一切,翻来覆去不能成眠。

    
  

       大塊成文已自多,其如天地不仁何。

       憂生敢笑才妨命,憤世真疑道勝魔。

       少有心齋難坐忘,未能身殉但行歌。

       長安市上人如海,那得相逢春夢婆。

  

  

     (凡是喜欢我的文并且看到这里的请一定要读完括号内文字并留言,我非常非常喜欢这一章。

       本章人物或许显得和剧里出入很大,但我敢说我除了给寄鲲鹏升了点智商外没有OOC。例如,檐前负笈能说出这些,是因为至少前几集的泰玥皇锦言谈间透露过这些观点,檐前负笈是她亲弟弟,耳濡目染,他能知道。比如渡口三人的互动,原剧里一个比一个配角的他们几乎没有和朋友/同龄同地位的人互动的镜头,我就按一般来了;同理皓苍剑霨作为仙舞宗主发声时,他就必须回想从前看到的归海寂涯的、玉千城的、甚至泰玥皇锦的丹阳侯的外交辞令,他必得如此。再比如本章的寄鲲鹏开始表现得狂妄自大咄咄逼人,之后却突然收敛了很多,可以简单理解成我把他携带的降值光环转化成他的智力了,但诸君若仔细看大概会觉得,身为一个熟悉道理的寄鲲鹏,他能意识到辅士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再控辩下去,他会连仅剩的优势都失去。于是他当机立断,结束论辩,智力跌回原水平继续靠降智光环纵横。至于莫离骚,他是自己站起来要出恭的,我总不能跟着他进男厕所。本章的论点基本基于常识,我想到的可能需要点提点的都概括在下面了。我没描写得特别特别详细,是因为考虑到有双方和其他有决策权的人都对这些很熟悉,根本不需要多说。)

       日暮途遠,人間何世!將軍一去,大樹飄零。

       基本道理(对这部分有异议不要问我,问爸妈或者小学老师):同级间无权处置;暗示苦主指控;暗示星宗与其他三宗不是平级关系——这不是能放到台面上说的话;指神君高于四宗宗主;暗示应当适用回避;只有一个人的证言不足取信;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是人之常情。如果能证明涉事人员特殊到不适用人之常情另说;必要条件的满足;排除不足取信状况;一码归一码,亦即寄鲲鹏主动排除论点三;不应为了制止可能的较轻危害不制止确凿的较重危害;寄鲲鹏不顺势追究泰玥皇锦盛怒之下打伤士心是因为这不是四宗的事,无权追究;檐前负笈目眦欲裂是震惊无耻,无耻是浪漂萍所为和所当为完全不对等,不是否认浪漂萍救人;暗示“得位不正”时他宗为维护自身和平的干涉权;不能令人自证其罪;但人可以主动承认犯罪,主动承认犯罪则不需要太多其他证据,成年人找死没人拦着你。

       从口音听出生平:毫无夸张,但我没这本事。

       这不是和平,这是二十年的休战:This is not peace. It is an armistice for 20 years.——Ferdinand Foch

       少有心斋难坐忘:我很想改成“少有心斋难忘坐”,因为不太想用坐忘的意思。

       春梦婆:是提醒人谨记人生如梦的老婆婆,典故寓意类黄粱一梦,不是带颜色的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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