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SERĪS】矜此勞人·三
是战血天道最开始的刀宗宗主。
第三章·神啸刀宗
十天以前，道域神啸刀宗宗主笑残锋千金少来福绝对不会想到这一切。
那时候他日子过得自由自在。四宗没什么大事，聚首他能避则避，避不过去欣赏泰玥皇锦和丹阳侯姘头吵架逗乐。宗里更没有，师叔无事生非，师兄自暴自弃，徒弟仔和几个师侄倒是一个比一个勤奋刻苦，都想着参加天元抡魁一举夺元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刀宗在一点点起来了。
打碎这一切的是他最敬爱的师兄。他杀了三个师侄中的两个，蛊惑另一个杀师叔，另一个没得手，被徒弟仔失手杀死。
这还不是一切浮出水面的原因。原因是他的师兄并没有收手，转头就去刺杀阴阳宗主泰玥皇锦。
师兄啊，你为什么要去招惹泰玥皇锦，为什么！她难道有哪里对不起你吗？
当然没有。据千金少的了解，脾气不好的阴阳宗主甚至和师兄、和千金少自己都颇有同病相怜之处。泰玥皇锦没哪里对不起师兄，被师兄杀死、仿佛有过错的几位师侄，也还不能确定责任。
师兄，你这样将怒火发泄到无辜的人身上，要到什么时候！你就不能真正抗争一次，对应该负责的人吗？
不能。他的师兄以生命给了他回答：不能了。
他的师兄是老宗主的亲传弟子，神啸刀宗曾经的骄傲。时至今日老宗主依然是千金少很尊敬的人。他不是老宗主的弟子，老宗主两个弟子，没一个继承他的荣光。大弟子西风横笑天元抡魁败于剑宗，自此一蹶不振；小弟子赛前逃离，几十年后才再踏上道域的土地。
没人拿这点嘲笑刀宗，当然不能，老宗主是无缘无故被害死了；谁敢嘲笑，千金少会让那人尝尝啸穹的厉害。但是如果没有惨剧、如果没有，谁拿这些事戳刀宗，刀宗都得抬不起头。堂堂神啸宗主，一个两个悉心栽培的弟子都如此！
千金少曾经不明白。我们神啸刀宗怎样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刀阔斧杀人的汉子，难道心灵还不如剑宗白脸、学宗书生、星宗花拳绣腿坚强？外在的坚强能带来内心的懦弱？
不能啊，往前多少人输过天元抡魁；不是，每十二年只有四名最出色的学生能出战最终的天元抡魁，这其中只有一个人会赢。四个中的三个都注定要输，更多的人根本没资格参加想输都不能输。他是没资格参加的一个，修真院都没进，师弟逃跑后才被从矬子里拎出来训练当将军，训练得他苦不堪言——老子明明都要超龄了！他年岁尴尬，自己也说不清超不超龄。结果上天给他避免了尴尬，老宗主去见阴阳学宗当时的宗主，然后没回来。阴阳学宗的宗主否认约见过他。
证据确凿，有碧松影手写的字条，刀宗中人怎么看怎么是正主的笔迹，学宗说不是，只是相似。事情闹到神那里，幸好玉千城脑子清楚了以下，要求碧松影出面说明。然后玉神君脑子又不清楚了，没带几个人就去见碧松影。如画江山何许人也，他自创的武器泽国战图能比得上紫微星宗最重要的天师法宝紫微垣卷，他能杀得了刀宗宗主自然也杀得了剑宗的神君。
内战开始了，天元抡魁流赛，那些原本还嚷嚷着改动一下千金少年龄让他代表刀宗参赛的老头们过了很久才慢慢闭上嘴。他们不肯相信，道域怎么突然就乱了呢。我只是这里做了一点不好的事情，那里又做了一点，我对世界的崩溃，一点也不负责任。
人啊，总是没有极其惨烈的教训就不学好。
碧松影为什么要杀老宗主？千金少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看来，真正的问题是摆在面前的：怎么好好地活下去。他对活着的要求不高，能活就不太在乎其他的。条件摆这么低还要努力，是因为有的人曾经把条件抬得太高了。
刀剑两宗宗主亡于一人之手，大多数人还来不及反应内战就打了起来。书声朗朗的万学天府霎时满眼刀光剑影，哀嚎之声不绝于耳。回顾过去，千金少承认，平时的教育可能给了骁勇善战的弟子一些不好的影响，除了报仇，他们还干了一些别的，都包括在报仇里面。学宗想拉星宗下水，星宗不干。不到一年，学宗年轻的新宗主扛住了刀剑的攻击。这时人主的旧仇已在疲乏中被淡忘，缺乏组织但凭意气的弊端显了出来。阴阳学宗在新宗主的带领下上下团结，先反攻神啸刀宗，杀得哀鸿遍野；刀宗向剑宗求援，星宗终于出手阻止了剑宗。
杀来杀去，人死了不少，内战终于到头了。阴阳学宗理亏，就算死了最多人也一样，负担了大量赔偿，新宗主没能争论出什么。刀宗也岌岌可危。原本神啸刀宗满门风光，结果自宗主身死，门人多在你杀我砍中丧命，到现在战争结束了，却没一个人能出来挑大梁。
千金少是在这个时候出来的。当时他已经有了道号笑残锋。刀宗上下没人能有异议，至少异议没有有效的。
有时候千金少会劝师兄：你这样自暴自弃，和阴阳学宗又有什么区别？师兄，我们神啸刀宗不能和阴阳学宗一样！你的失败不是别人的错，你怎样惨不能使你变得崇高。阴阳学宗那个输得更惨的宗主都能想明这点，你堂堂神啸刀宗西风横笑怎么不能？师兄！然后师兄就会把他扫地出门。他好话坏话说尽，师兄始终不为所动，他没办法，谁让他是师弟。
本来他以为他经历得够多了，不像内战没怎么参与的大师兄沉浸在许多年前的经历里走不出去。他看过更多更重大的事了，只要没办法，谁还不是只能撒手任他过去。
直到他知晓是大师兄杀害百世千秋。
他惊出一身冷汗。他不想承认，但泰玥皇锦和丹阳侯已经将大师兄押了过来。他可以不信，但他不能无视两宗的人证和谋害他宗宗主的大罪。师兄的伤更说得很清楚了，以师兄的小碎刀步造诣，他要走，泰玥皇锦和丹阳侯追不上。但是师兄没走成，不知是被泰玥皇锦术法埋伏，还是比起走他选择拼死看能不能杀掉泰玥皇锦。
师兄啊，你为什么要去招惹泰玥皇锦！你不知道她有多狡猾吗？她被天之道打败还能做上宗主，内战时学宗那样她还能领导学宗没被灭，你一个成天待在自己家里不摸刀的刀客怎是对手？
他不能再说了。师兄一意孤行，让他知道他终究只是师弟，他能说，但师弟的话师兄不会听，听也听不进去多少。他说希望师兄做回西风横笑，师兄就只给他们看看西风横笑的样子。可是他说的其他，譬如西风横笑是神啸刀宗的西风横笑，神啸刀宗呢？师兄，你到最后还一意孤行，还借着为别人好的名字。
有极其惨烈的教训还不肯学好，这是他神啸刀宗的人。
师兄给自己上了枷锁，一生都不肯走出来。千金少也给自己上过。他年少时不学好，最大的乐趣是偷看女孩子洗澡，最大的梦想是扒一次修真院的澡堂。他走出来了。刀宗危亡，他被迫放弃爱好，在没人正经管事的时候挑起大梁。千金少甚至后悔过自己出来的早，瞧阴阳学宗，势孤理亏，就因为早有人抓起来，现在发展得可比刀宗好。如果我不出来，等着更有才能更合适的人，是不是刀宗会比现在好？当时他不觉得自己有做什么的必要，多少前辈，还有师兄，怎么就轮到我？后来他发现不是他就不需要别人了，要没有刀宗了，不能等了。于是他硬着头皮挺身而出。而他的师兄，就算眼看要没有刀宗还在袖手旁观，心满意足地把自己局限在当年公平公正的失败里。天之道对不起你吗？泰玥皇锦对不起你吗？神啸刀宗对不起你吗？道域对不起你吗？谁对不起你？你对得起谁？
千金少先舍不得神啸刀宗，于是他输了；但他输得心甘情愿，因为他确实舍不得。
徒弟仔还没学会喝酒，很好。要是他学，千金少可能会说他两句。作为师父他采取的策略一向是放养，晚辈的事情长辈少管，你说的话连他爹都不听，儿子听你的也不好。何况徒弟仔从小自己养自己，不也把自己养这么大。
他不想给徒弟仔太多影响。他更希望师兄别给徒弟仔负面影响。徒弟仔是个好孩子，可能有点太好。师叔带着几个徒弟欺负他，徒弟仔一声都不响。千金少看见了当然制止，但被欺负的人不配合，千金少外头热也没用。每次他听见徒弟仔小声解释着不是理由的理由都很无奈，但有有点释然，至少徒弟仔不会去害别人，不会像以前的阴阳宗主，还有剑宗最近模模糊糊说的，糊涂神君玉千城一样。至于别人欺负他，有千金少在，谁也不能干得太出格。
结果这时候老天让他知道师兄拿一辈子给徒弟仔上了枷锁。
师兄的一生是他自己选择的。他能怜悯万里梦想破灭，也能毫不留情地杀百世千秋。万里十六岁，百世千秋和徒弟仔同年，都只有十七。千金少已经不敢奢望师兄劝万里师侄杀师叔是有对儿子被欺负的愤慨，你自己都欺负他，还希望别人对他好什么呢？所以他更不能怪师兄不顾念情谊残害同门。师兄说不希望儿子出战天元论魁，其实他被儿子看在眼里的一生早给儿子加上了相反的枷锁。以他历经风霜尚不解脱，本已失恃又目睹父亲为此而死的十七岁的徒弟仔，更不知何时才能解脱。师兄的枷锁是自己加给自己的，千金少和徒弟仔因为爱他也将自己套进去希望能为他分担。现在他死了，枷锁还留着。千金少不知道能做什么。
他能做什么？师兄的死给形象增加了不少光彩。这是从感性的成分讲。至少师兄多年坚持执着于天之道，又自尽谢罪，作为刀客可敬，作为其他先不论，无论什么人在一方面能做到可敬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师兄确实是刀法人才，谁都得承认，西风横笑持桨不持刀尚能以一敌二对泰玥皇锦与丹阳侯，胸骨碎裂还存顽抗之力。徒弟仔和师叔的弟子一比更可以看出他的优良基因。师兄自尽了，自尽得颇悲壮，意思算是给杀害同门后进、谋刺学宗宗主的罪行一个交代，让敬爱他的师弟和儿子受到多少打击。千金少能做什么？他能做刀宗宗主，从危亡关头挑起刀宗，逼着一点也不擅长更不想做的自己收拾这个烂摊子，收拾了二十年都不怎么像样。这样的他，这样的刀宗，这样的人，他能做什么？
千金少一点也不后悔私自允许师兄离开。让他肠子都悔青了的是师兄没听他的话离开。你知道我做了这么多年宗主，你可想过我做宗主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因为我舍不下刀宗，舍不下你们！我做宗主，就算私放你被免职，我一点不后悔！我不能劝你活下去，我才痛恨自己的无能！
他心里烦躁，即使他知道事多不尽人意，他还是觉得仿佛二十多年的克己艰苦都成了虚无。我是为了这些才不顾本心做刀宗宗主的，结果该失去的不该失去的还是失去了。
“老板，再来二十斤酒！”千金少拍桌。
“客官，酒来了。”
千金少抬起头，看见了那个他不认识的人。
千金少得老实承认，他领导下的刀宗并非铁板一块。他早说了谁行谁上，问题就是没有比他更行的，过这么多年还是一样。他希望过徒弟仔能做得更好，现在，唉，师兄。千金少现在更希望徒弟仔能早日走出阴霾。这个时候他又对师兄生出点埋怨的念头：你不珍惜自己就罢了，若不对徒弟仔好，为何生他呢？难道不是你自己，而是他，决定让他来到这个世上的吗？
但他能说什么？师兄已经两手一撒万事不管了。
压在他心头的事远不止师兄背叛这一件。师兄背叛就罢了，只要师兄能再站起来，千金少宁可是在战场上和他相见，二人痛痛快快地杀一场。可师兄什么都没有说就死了。阴阳宗主未索赔不提，徒弟仔调查来的百世千秋劣迹，究竟是真是假？
千金少喝了口酒，起身。他不能再把这件事情丢给泰玥皇锦和丹阳侯。他们是都比他会处理这些事，但他们已经帮过忙了，千金少还没管住嘴。现在泰玥皇锦不来找他要经济赔偿，他已经该谢天谢地。师弟拦着师叔，是千金少行动的机会。他该自己出去，看看师兄所在的组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师兄什么都没说，但千金少知道，师兄的背后有个组织。培训杀手、伏杀师弟，这一系列是师兄即使有心独力完成也做不到的。
天元抡魁在即，师叔搁下对宗主之位的念头，全心关照徒弟仔，这是好事。如果百世千秋罪名不幸属实，师叔这辈子休想问津宗主之位了。奸淫妇女是不见容人世的大罪。战时可能松懈些，但现在不是战时。
想到这，千金少又得承认他治理一方的本领也一般。四个宗主里就属他没这方面才能。但其他几位宗主和前人比未必比千金少和前人比强到哪里去。归海寂涯的剑宗和玉千城的剑宗云泥之别，颢天玄宿连云杖握得都不如他师父稳，泰玥皇锦治下不差但学宗远没有如画江山在位时的殷实，和他们比代代刀宗宗主都武艺居多治才居少，千金少不算过分。更何况，他在着力培养徒弟仔这方面的能力。千金少没有经验可以传授给他，就只能把他丢到相应环境里让他自己历练。嘿，效果比期望的还好，不愧是他笑残锋的徒弟。
离开前千金少看了一下，徒弟仔在专心练功，师叔没来打扰，防卫周全，于是他放心地走了。其实防卫不算什么，覆舟虚怀疯了才会攻击神刀宇，要知道神啸刀宗全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角色，袭击这里还不如自投罗网好歹能多活上一会儿。
寄鲲鹏也不在。好上加好。师弟虽然说信任这个人，可连他的身份都说不出来，千金少怎么可能就对其倾心相与。
千金少沿着日前钓无常元帅的路走着，时不时喝上一口酒。他这里还有泰玥皇锦送来的信，说寄鲲鹏疑似墨家之人。废话，这有眼的都看得出——在泰玥皇锦提醒之后。千金少看这娘们不顺眼，主要原因是她长得不顺眼。不然都有鼻子有眼的，怎么他笑残锋看归海寂涯家的丫头就很顺眼。
归海寂涯家的丫头……不知道拿她故技重施，覆舟虚怀会不会上钩？
千金少摇了摇头，驱赶掉疯狂的念头。归海寂涯膝下唯有一女，是仙舞宗主实实在在的掌上明珠，全剑宗有时都可能围着她一人转。两年前小丫头偷跑出去，归海寂涯急疯了，生怕女儿像阴阳宗主的儿子一样一去不复返，他女儿可还没阴阳宗主那个夭折的儿子本领好。后来小丫头跑回来说要剑宗帮忙对付什么元邪皇，归海寂涯当即大发雷霆，嫌她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这些道理没法给孩子说通，归海寂涯只好把女儿锁在家里，前往阴阳学宗求人治她带进道域的病人。
当年内战是剑宗和阴阳宗的冲突，现在却是刀宗和阴阳宗关系最紧张。刀宗不该瞎淌浑水。惹不起躲得起，这是千金少的信条之一。前几天的仙舞剑仪他就没去。只要星宗有人去，剑学联合的想法还不是做梦。
听百姓言谈，百世千秋干下败德事已有一段时间。难怪短命。千金少按问来的路线找着师侄造孽的村落。
这样一来就有了新的问题，徒弟这辈都梦想着参加天元抡魁，百世千秋即使打不过万里也时时练习不辍，他们怎么会突然对民家姑娘发生兴趣，还一而再再而三上门逼迫？哪个想参赛的人有这个空闲？
千金少远远看着林玉儿的家门，靠在树上，举起酒囊。
林家门窗紧闭。看来姑娘不愿见人。不奇怪。屋宇有了些微修缮痕迹，看来送去的钱他们终于收下了。他们。更可能是她们。家里有个男人就没那么容易受欺负。连告官都不敢，可能就是孤女寡母相依为命，软柿子。这样的人家一般不多和人交往，避免惹祸上身，那百世千秋……
问题回来了。千金少烦躁地又喝了口酒。他最不愿意往这方面想。
可能是有心人的引导。就如同万里想杀师叔。万里是师兄教唆的，师兄还是恨师叔的欺压，只是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回敬。也许百世千秋接触到林玉儿也是有心人引导。不知道林玉儿原本有没有许人？若是有，许给了谁？
千金少突然后悔当初没在师兄牢房外看守彻夜。当初他决定了私纵师兄，就当作没发生过这事。不然可能对覆舟虚怀人物已多少知晓。
他回了趟啸刃峰，回来再路过林家，周围有了人气。两个村民边走边议论着林玉儿的未婚夫，说他事发后还是上门，虽然见不到玉儿的面，还是把拎来的东西交给他母亲。就是小伙子求生艰难，现在还得忍辱含垢留在刀宗，伺候侮辱他未婚妻的刀宗大爷。
千金少停下脚步，强忍着狂跳的心脏，等他们说出关键。
小伙子好像叫丁童。
千金少明白了。他拔腿狂奔。
（恭喜千金少，寄鲲鹏的降智光环要作用在你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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