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治芳魂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丹玥】情人

      二十一年前,内战方起,丹阳侯受了波及。在这场动乱中失去的他从不多说,从未忘怀,无处发泄的痛苦与悲伤蒸腾溢满他心房。他曾冒着战火只身寻上万学天府,要让纵下行凶的阴阳宗主给出一个交代。

      他看到了什么?

      于时内战在紧要关头。神啸刀宗的成员怒气正炽,见人就杀。阴阳学宗失去宗主又被打得措手不及,连连败退。神啸刀宗与仙舞剑宗联合,阴阳学宗高手不断身亡,转眼战线已快推至万学天府,阴阳学宗一方退无可退,正在死守。丹阳侯仗着武艺闯过去,想的是即使这两方有谁还敢冒着惹怒紫微宗主的风险杀他这位紫微宗主的爱徒,也不会剩下几个实际能威胁到他生命的人活着了。

      他打定了主意,只身出发。

      一路行来,惨状比起他所遭遇有过之而无不及。丹阳侯一遍遍被震惊。有时他顺手帮助几个伤势可以挽回的村民,从隐约的言语中听到他们对阴阳学宗的担忧。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得民心的学宗高层早已死了,现在掌权的是纵下行凶的恶徒。丹阳侯誓要在其身上讨回公道。

      他找到阴阳学宗中心所在时一场战斗正至紧要关头。领导学宗一方的人他认得,上届天元抡魁阴阳宗的参赛者,修真院出身的泰玥皇锦。往前他们每次见面,总少不得吵上一架,后来她嫁为人妇,渐渐很少抛头露面。现在的学宗已经到只剩下她的地步了?

      对面的神啸刀宗一方好不了多少。仙舞剑宗的援军寥寥无几,神啸刀宗杀红了眼的众人数量比刚开战时少了很多,领头的是个丹阳侯没什么印象的角色,看年龄像是在意外死亡的修真院区间。如果在星宗,这个年纪的弟子此时根本不被允许外出。

      简单来讲,满腔仇怨的丹阳侯赶到交战现场时,看到一方临盆在即的孕妇与另一方尚未成年的半大小孩带人厮杀。交战双方都精疲力竭,可谁也不肯罢手。

      丹阳侯违背本来意愿插手了战斗。两方都已是强弩之末,在他帮助学宗时刀宗众人很快不情不愿退下。学宗一侧并不信任他。不奇怪。丹阳侯心里一点也没想帮培养出残忍凶徒的学宗,只是所见的一切太惨烈,良心驱策着身为人的丹阳侯不得不做点什么。

      泰玥皇锦认出了他。她警惕着,命令疲惫的众人保持距离,独自问他来意。看来她是打算如果丹阳侯有异动宁可和他同归于尽也不让学宗再受损害。

      她衣裙一片狼藉,血迹污渍尘土混杂。她的发髻也乱了。丹阳侯印象里泰玥皇锦是个保持外表整洁优雅的少女。

      “你来做什么?”泰玥皇锦问他。

      她裙子上新的湿润让丹阳侯意识到这不是说他来意的时候。

      泰玥皇锦站不住时丹阳侯一把抱起了她,冲阴阳学宗剩下的人喊:“有产婆吗?泰玥皇锦要生了!”

      其余人面面相觑,好像一时反应不过来如此危机的关头他们的首领怎么能让肚里的小家伙忍不住要出来。战火连天,平民百姓能逃的都逃了,到哪里去找产婆?

      丹阳侯听着回答咬牙。他读过医书,对生产略知一二。他和泰玥皇锦没那么熟,难道现在非得由他接生?

      泰玥皇锦意识到没第二个走得开的人,强撑着对下属做了交代,告诉丹阳侯将她带到哪里待产。丹阳侯问她:“你家里还有人吗?”

      有。他松了一口气。医学常识道域人人都有,泰玥皇锦家里有人,就不用他冒这份尴尬了。

      他是为了死人来算账的,不是为了迎接新生。

      泰玥皇锦的家人到场时丹阳侯意识到自己走不开了。那是个作成人打扮的孩子,看着才十二岁却像二十岁的青年一样加了冠。泰玥皇锦的家里只剩下这一个能管事的人了。一个孩子真能做什么吗?

      能。小男孩见到姐姐的状况吓得脸色惨白,却迅速地说自己知晓哪里还住着个产婆,飞快地去请了。

      只剩下丹阳侯和疼痛中的泰玥皇锦。她躺在简陋的被褥上,呻吟声越来越大,汗水模糊了她的额发。丹阳侯看不下去,帮她卸了发饰,又帮她解开束带让她能呼吸得更轻松。泰玥皇锦模糊地道了谢,丹阳侯没应,做完了能帮的忙就冷硬地走到窗口将脸朝向窗外。他不想受这个谢。

      他在前线,外面是稍获喘息之机等待迎接下一场战斗的战士,身后是一个和他不算熟悉的产妇痛苦的呻吟。目前为止他在阴阳学宗只见到了泰玥皇锦一张熟面孔,她正要出生的孩子早就没了父亲。

      那一刻,丹阳侯打从心里感到茫然,继而是深深的哀伤,不单是为了他自己。

      泰玥皇锦的呻吟声愈加凄惨,丹阳侯担心起来,过去查看她的状况。她已经认不得他是谁,断断续续地胡乱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人和事。丹阳侯想扶她起来喝点水,根本无法将她扶起。她疼得挣扎,挣脱不了地狱般的产痛。

      从泰玥皇锦的呓语里丹阳侯只辨出了有限的几个词。一开始她在呼唤她的夫君,提到义兄,提到要人去找大夫。后来她几乎只不断地重复一句话,丹阳侯凑过去,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她在念什么,心脏被重重一击。

      妈妈,我好痛……

      丹阳侯自己很小就失去了母亲,这在道域不罕见。他知道泰玥皇锦也是一样。

      产婆终于来了,立刻将仅有的两个人指挥得团团转。小男孩去烧热水,力气大的丹阳侯给她当助手。产婆说情况不算特别危险,不一定保不住。小男孩听了,哇地哭出一声,然后咬住嚎啕,擦着眼泪朝产婆深深行礼,临去恳求地看了丹阳侯一眼。

      接下来的一切混乱极了。各种声音充斥在丹阳侯耳中。他被产妇握着的手疼到麻木,看产婆压泰玥皇锦腹部助产时他还想一定很痛。如果他是女人,爱一个男人爱疯了才可能愿意给他生孩子吧。泰玥皇锦这样爱的人坟头的草都青了。

      新生儿呱呱坠地时他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小男孩之前悄悄拿了一支簪子出去,现在给产婆付了碎银。泰玥皇锦清醒了些,终于松开了丹阳侯的手。

      等产妇情况稳定,产婆告辞。丹阳侯留着尴尬,主动提出送产婆回去。产婆当然乐意,忙不迭地答应了。丹阳侯也不愿意留在这里面对小男孩祈求又畏惧的眼神。

      丹阳侯听力远胜产婆。走出门,他很快就听见泰玥皇锦在身后交代小男孩对外面的人传话。

      丹阳侯再次出现的时候泰玥皇锦眼中闪过一丝惊奇。她的儿子已经睡着了,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还没起身。丹阳侯知道她还不该起身,至少应该卧床休息一段时间。

      泰玥皇锦再次问他:“你来,有什么事?”她的语调友善多了,带着生产之后的疲惫。

      “你现在是阴阳宗主?”丹阳侯反问。

      泰玥皇锦点了头,丹阳侯才开始表明来意。

      丹阳侯一句句讲述着,感到仇恨在心中复苏。这些人的苦难算什么?和他没关系。他遭遇的不公是真的,其他人也凄惨不是推卸责任的理由。有时候他的目光偶然扫到他帮忙接生的孩子,冲动之下甚至觉得这个婴儿也是凶手。

      泰玥皇锦听着,脸色渐渐转成公事的严肃。丹阳侯说完就想走,她执意起身送他,向他保证会彻查。这时候她的表情简直和他师尊一样了。

      丹阳侯回去,力劝紫微宗主出兵终结内战。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既向师尊讲黎民百姓的惨状也讲三宗穷兵黩武的虚弱。

      泰玥皇锦的儿子出生后万学天府没再经历几波战火,毫发无伤的紫微星宗雷霆出手,内战很快迎来尾声。相应的,紫微宗主毫无争议地坐上了没有云杖的代理神君之位。阴阳学宗允诺了刀剑巨额赔偿,每年分付。内战的无辜受害者逐个被查清,之后就是辅士带着赔偿出现在每一家门前。

      丹阳侯和泰玥皇锦成了情人,双方都并不意外。他等着他的情人为他带来永远不可能的水落石出。

      那个孩子的消息丹阳侯一直有。男孩,长得很像父亲。他在战火中来到人世,长大些后由母亲取号禹晔绶真,一生没有成年。



后记:编剧的离开让我们始终不能知晓丹阳侯介怀的到底是什么事了,只能确定他有所介怀,于是这里我采用了模糊处理。有鉴赏能力的观众都能看出编剧离开后人物明显的断裂,而鉴赏能力稍强者不难注意到割裂最轻的泰玥皇锦和丹阳侯有一定程度上的内核交换。这里我没太反对让丹阳侯有一部分泰玥皇锦的内核,因为我喜欢他、希望他好;而一落千丈的部分我就当作劣质同人看待了。有朝一日我见到作者的话,想问问真正的故事究竟是什么,如果真正的故事存在的话。

       这篇文里我想写的是惨烈。什么事情都没经历过、没听闻过的人,会对事情有夸大的反应;而经历了悲惨不公的人,见到他人更凄惨的遭遇,也可能仍然有去同情帮助更不幸的人的能力。不是说这个人就不需要弥补,是作为人甘愿让更不幸更需要弥补帮助的人优先罢了,这是人之所以能称为人。是以娇生惯养的人可能遭遇一点挫折便怨声载道,而毕生坎坷看似完全有理由怨天尤人的人却有令人惊讶的宽容和平和。

       题目就是来自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和她的小说没什么关系。可能因为我最近学法语,法语的情人又正好是来自拉丁文的词,我就想到用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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