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治芳魂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欲星移x锦烟霞】看山看水两由之(二)

其他出场人物:梦虬孙、北冥封宇、午砗磲。

其他涉及人物:青奚宣、一步禅空、李沉渊一家、藏镜人等。

私设:精卫一脉精魂成嗣及梦虬孙父母故事。

有过去时CP。



08.


胡笳落泪曲,羌笛断肠歌。


“对不住。”


锦烟霞惊醒过来。她再一次梦见了那个人。他的眉眼已经模糊,声音却清晰响在耳中。那是青奚宣亲口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原本,最初,她以为他是为敌不过那名秃驴向她道歉。她不愿意去想是他背叛了自己。待她从封印中醒来,沧海桑田,终于不得不去想。


四周安静得可怕。浪辰台本就远离世事,如今夜深,欲星移也睡下了,她听不见深夜常有的笔纸沙沙声。曾经奚宣也是作为储相出海境游历,那时遇见了她。在这个没有雨的地方,奚宣是爱她,还是爱上了西湖的雨?思及此,她心头梗痛难言。


梦虬孙说他的两个兄弟,表兄和义兄,两个奇怪的人,一直想去江南看一场雨。她生小在江南,对烟雨早已看惯,但在从来见不到雨的海境鳞族眼中,迷蒙烟雨究竟有多美?


那是她为奚宣下的一场雨。她看到那个青衣书生执伞站在桥上。执伞站在桥上的人,不是等雨,就是等雨中共撑一伞的人。她得到了雨,他也得到了他共撑一伞的人。


锦烟霞轻手轻脚起身,打开门,点上一支蜡烛,揽镜自照。和几年前的样子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她满头白发,不必担心两鬓生霜;她是魔世蛟族,岁月很难留下具体痕迹。然而她再意难平也平淡的眉头、淡淡哀怨的眼神,都是向时间投降的标志。她不老,但是过去的皆再也回不来了。


锦烟霞拿起梳子,慢慢梳理长发。


她曾经悄悄期待梳发画眉的生活。奚宣有一双灵巧好看的手。她当时不知道,现在想来,或许和他的鳞族血统有关。他能仗剑行侠仗义,也能为她折出花草鸟雀。年幼的李沉渊哭闹,他转眼就雕出一只小蚂蚱放在他掌心。那个妻子看着她说奚宣之后一定是个会哄孩子的父亲,她就脸红低下了头。


锦烟霞摸到怀里握紧了老旧的日记。他一生没有做父亲。他与她谈论过的、幻想过的、期待过的,一件都没有发生。


她怆然落下泪来,为自己也为他,为横亘在二人之间的许多年华。她轻轻抬手拭泪,有人越过肩头递来一方手帕。


“吵醒你了?”锦烟霞抱歉地问。


“我还没睡。”欲星移衣冠楚楚,确实不像被吵醒。锦烟霞还是说了声抱歉,接过帕子,用另一只手拭去泪水,从梳妆台前起身。欲星移没有动,目光落到被她放到梳妆台上的日记,问:“你想念伯祖父了?”


“又有什么用呢?”


欲星移没有回答。或许是倦了,或许是不知说什么好。锦烟霞走到小桌前为他倒了一杯水,连着手帕递给他,自己接着说道:“我从来没有什么时候不在想他。我不愿意相信他就这样离开了。我以为我还寻得到他。一步禅空,我确实寻到了,不是吗?”说这句的时候她抬起脸,看着欲星移,似乎要寻求他的肯定,“但是……他也离开我了。他还是离开了我。”


她哽咽着,泪顺着脸颊流下。欲星移俯下身用手帕擦她的眼泪,温柔地安慰道:“是伯祖父负了你。他并不愿意如此。”


“我宁可他甘愿如此。”锦烟霞激烈地摇了一下头,甩开了欲星移的手,“我宁可他确实负我、骗我、背叛我。至少他不会这样痛苦。他舍得牺牲我,那就牺牲去啊,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自己……我从来不要你如此啊……你明明知道……”她哭倒在桌子上,白发散落如云。


欲星移的眼光再次回到伯祖父的手记上,一点一点冷了下来。他听见锦烟霞哭诉道:“如今我就在你的家乡……奚宣、奚宣,你在哪里……”他知道锦烟霞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人,以后或许也永远不会忘记。他听见自己冷硬地重复:“是伯祖父负了你。”


“没有!”锦烟霞激烈地回应,“他确实欺骗我背叛我,但他从来没有负我!”


“只是因为他在海境没有另外娶妻?”欲星移同样提高声音。话脱口而出前,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个可能。


锦烟霞迅速给出了回答:“他可以。我们并未婚配,他从来没有许诺我什么。”


“而你相信他。”


“我相信他。” 


“即便他欺骗你、背叛你,只要你认为他没有负你,你依然相信他。”


“他确实不曾负我!”锦烟霞尖叫,方梳理好的白发四散飘飞。她生气了。


“即使如此,你还是爱他、坚持相信他没有负你?”欲星移的声音压低了一分。


夜静谧得可怕。暗夜中,锦烟霞深绿的瞳孔流淌着神秘的光。她望着欲星移,神情莫测,问道:“我难道不是依然相信你吗?”


欲星移后退了一步,突然站立不稳,手中杯子重重磕在梳妆台上。


锦烟霞没有过来扶他,她自顾自说着:“连你我都依然相信,我为什么会不相信奚宣呢?”


欲星移抓住梳妆台,另一手捂住胸口。他一边调理内息安抚伤势,一边问:“如果真是这样,又为什么要问呢?”


他没有等锦烟霞回答,想起来访的目的,从袖中取出一枚梳子放到梳妆台上。梳子十分精美,看出不材质年代,比锦烟霞方才用的短梳明显更适合她。锦烟霞一时不明白欲星移的意思,等他将走到门口,才出声阻止:“我已经有……”


“我拿来了,你留着用吧。”欲星移很坚决。


锦烟霞也没想到坚辞不受的理由:“多谢你。手帕……你忘记了。”她抓起留在小桌上的手帕。方才欲星移以此为她拭泪,手帕却丝毫没有沾染泪渍。不仅如此,之前她就意识到了,那大概是传说中鲛绡所制,晶莹温润,轻若无物。


欲星移已经走出门外:“留着下次哭泣的时候用吧。”


“多谢你。”锦烟霞再次说。她以为欲星移肯定直接去休息了,折起手帕准备安置起来。她没打算用,但随便放着也不妥。


这次欲星移却停下脚步:


“住在浪辰台,用我的东西,还要说谢吗?”


他的脚步声很快远去了。锦烟霞收起手帕和茶杯,看着梳子,终究没有动它。



09.


北冥封宇来访的时候,俏如来的魔族女儿跑出来迎接他。她已经变得开朗活泼,眉眼灵动,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姑娘。北冥封宇没有女儿,对她很是喜欢。他见小姑娘欢喜地冲出来,又仿佛想起教导停下脚步,神色严肃夹杂着苦恼,无意识地啃起了手指,于是郑重地向她打招呼:“鳞王北冥封宇,特来拜会帝女精国女王。”


这下小姑娘想出了一个回答:“有失远迎……”后面想不出来了。魔世不比中苗鳞,没有许多繁文缛节,锦烟霞对她的教育更是武力为先,文章怡情。


“不敢。女王心意本王收到了。为表示感谢,让本王陪你进去吧。”北冥封宇俯身伸手,小精卫蹭蹭跑过来。北冥封宇把她抱在手臂上向内走,再次在心中感慨这为什么不是自己的女儿——为什么自己没有女儿。


“昨天爹亲送了娘亲一件礼物。”小女孩贴着他耳朵悄悄说,“爹亲在追求娘亲。”


“哦?”换成别人肯定以为这是无稽之谈,北冥封宇也很如此以为。小女孩并不知道,她视为父母的人实际上等同于是伯祖母与侄孙。“她可是伯祖父的心系之人啊。”几年前翻阅青奚宣遗物时,欲星移这样说,北冥封宇还记得。“别告诉别人。”小精卫说。


“好。本王不告诉别人。”假若他的某位王妃肯为他生一个皇女,他的鱼生就满足了。但是还没。


锦烟霞先出来迎接他。她问候鳞王,嗔怪外甥女:“快下来,这么大了还让抱着。”


接着梦虬孙和欲星移都出来了。梦虬孙嚷道:“王啊,让我抱她就好,她最近又吃胖了。”


“无妨,本王还抱得动一个小女孩。”北冥封宇和三人一一致意。欲星移问:“王今天怎么有兴致驾临浪辰台?”


“没有兴致,就不能来了吗?”欲星移故意低头道“臣失言”。北冥封宇问小精卫鸟:“这几日你可有学到什么?可否讲给本王一听?”


“有啊!”小女孩响亮地回答,“看到鬼!”


锦烟霞和欲星移的笑容齐齐僵在了脸上,梦虬孙呆住了。欲星移先说着冒犯之类的话,锦烟霞反应过来抓过梦虬孙一通臭揍,打完问侄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小精卫鸟玩着鳞王的头发——北冥封宇刚刚以为锦烟霞要打孩子,护住了不让打——回答姨母,“不能说这句话,不然会有人挨打。”


“对。”锦烟霞很满意,“说了就要挨打。”她拎起被自己打趴下的梦虬孙,另一手招呼侄女,留北冥封宇和欲星移谈论正事。


 “师相啊,”北冥封宇向欲星移感慨,“本王也想要一名女儿啊!许多皇子虽好,但本王宁愿拿其中几位换一名皇女。”


“王正值壮年,如今意识到自己所求,想必很快就会有皇女的。”欲星移毕恭毕敬地回答。


“本王倒忘了师相还无儿无女。是本王失言。”


“王说笑了。”欲星移恭敬低头,“臣已经很忙,恐怕没有心力再对付一个孩子了。”


“再对付一个,就是已经有一个了?”


“是啊,梦虬孙。”


北冥封宇摇头:“师相,我记得梦虬孙的父亲可是你的伯父。”


“叔父。”欲星移纠正,“这不是重点。”


“如何不是重点?若梦虬孙不是你的堂弟,你可还会为他花这许多心力?”


“回王,锦烟霞的侄女也不是臣的堂弟啊。”


“是啊,本来应该是你的堂姑。若真是你的堂姑,恐怕你没有胆量客串她父亲了。”


欲星移但笑不语,许久才道:“她年幼无知,希望有个长辈,臣愿意暂时担当。伯祖父仙去已久,请王勿扰亡者安宁了。”


“哦?是本王欲扰亡者安宁,还是你这个不孝侄孙欲扰亡者安宁?师相,刚刚你的师侄孙可是告诉本王一件有趣的事情。前朝贤相青奚宣若泉下有知,那才真正不得安宁。”


“伯祖父若有来生,已入修行广布大爱,斩断七情六欲。”若锦烟霞在场,此时欲星移不免已被斩作几段。欲星移拿玉如意轻轻叩着掌心,不慌不忙说下去:“死者长已矣,生者还要活下去。”


“师相。”北冥封宇有些笑不出来了。


“王怎样了?”欲星移若无其事地问。


北冥封宇叹了口气,将话题转回国事:“本王本来是想问师相可愿意重回朝堂,现在看来,不太可能了。”


“多谢王。”欲星移向他欠身。



10.


和北冥封宇谈完,欲星移信步走到锦烟霞房间门口。锦烟霞正抱着外甥女给她讲白蛇故事。她只讲到桥上借伞,两心相许,便不再讲了,笑着微微摇晃膝上的女孩,仿佛其后便是终成眷属地老天荒,一切伤心事都没有发生过。她看欲星移过来,在结尾添上一句:“他不知道那场雨是我下的,为的是有机会让他认识我。借我伞的书生,就是欲星移的伯祖父。”


“什么是伯祖父?”


“祖父的哥哥。祖父的弟弟叫叔祖父。你有一个叔祖父(指藏镜人),他很厉害。”


“哦。那就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叔祖父比你还厉害吗?”


“比我厉害一点儿。”锦烟霞笑着逗她。她与藏镜人交手过几次,但觉对方骁勇不可理喻。至于藏镜人是否比她强、强多少,就不是这小孩儿现在着急的话题了。“怎么样,姨妈的故事讲得好不好?”


小女孩低头绞着手指头,抬起头,却看着欲星移:“爹亲。”


“怎样了?”欲星移微笑着问。


“你游泳吗?”


“当然,我可是鳞族。”


“你怕水吗?”


“当然不怕,我可是鳞族。”


“那……”她偷眼看了一眼锦烟霞,从她膝盖上溜下去,跑到欲星移身边。欲星移摸摸她脑袋,对她说:“想问娘亲什么,就直接问吧。”


“既然爹亲的伯祖父他是鳞族,为什么要带伞呢?”小女孩忽闪着大眼睛,带着一丝狡黠的笑躲在欲星移腿后。


锦烟霞幸福的笑容瞬间破裂了。她在落泪之前背过脸去。欲星移看着她毫不设防时突然撕心裂肺的悲伤心下懊悔,但没有懊悔的时间,锦烟霞从他身边擦过,低声道:“你先照顾她……失陪。”她压着话语中泪水的时候,还没忘记礼节。


鳞王大概在和梦虬孙谈心。欲星移顾不了这许多了,他对小女孩道:“你去找堂叔,他和王在书房。”至于他自己,快步追了出去。他不后悔,毕竟这从起初就是他的设计。



11.


锦烟霞对四周并不熟悉。在海境的时间,她大部分待在浪辰台教外甥女儿读书写字,以避免不好的影响,一来是为幼小魔族的身体无法适应海境环境,二来是为排外的鳞族——也就是为欲星移。虽然欲星移打的旗号一直是梦虬孙。锦烟霞喜欢熟悉的地方,她走不了多远。


他很快发现锦烟霞在僻静处垂泪,悄悄用衣袂拭去泪痕。她当然不会用他送的东西了,虽然她住着他的房子,安抚着他的堂弟,照顾着他的师侄孙,还和他被他的师侄孙当作父母——可是欲星移自己是很本分的。他的本分决定了锦烟霞能安然和他相处至今。


他没有刻意隐藏脚步,锦烟霞回过头来向他示意:“抱歉,我失态了。”


“没什么可抱歉的。”她喜欢用衣袂拭泪,欲星移就用衣袖为她拭泪。锦烟霞不自觉地往后躲了躲,欲星移逼过去,她就只是垂下眼,等着欲星移把手拿开。欲星移慢条斯理很有耐心,锦烟霞先受不了,喃喃道:“抱歉,我只是难过……我以为他回来了,可他最终还是离开了我。”


“你是讲菩提尊。”菩提尊,一步禅空,青奚宣。啊,欲星移都不敢说他的情敌究竟是谁。大部分时候他认定是自己的伯祖父——没关系,你死了,虽然你死得很可怜,至死都念着烟霞,但你自己承认即使来世也无颜再见她。我还活着,她是我的了。


但是——他被命运捉弄了。伯祖父终究是伯祖父。即使他真入了佛门,还要成为一心度魔的一步禅空,用那张脸承袭那个身份继续享受烟霞的爱情。菩提尊也死了,他救了海境,为此欲星移欠他的情。但他终究也死了,欲星移还活着。


锦烟霞微微点头。欲星移的手还停留在她脸颊旁,动作相擦,锦烟霞偏过头去。


“为什么不看着我?”欲星移问。


“看你?”锦烟霞稍微惊讶,但真的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似乎是在将他和她的心上人加以比较。相形见绌——必然只有这一个结果。欲星移不得不承认自己相貌不如菩提尊,其余的,就算欲星移更胜一筹,也不会是情人眼里的西施。锦烟霞很快重新垂下目光。他们之间形成一个奇怪的架势,仿佛欲星移是咄咄逼人的那个。事实上也是,虽然此时的锦烟霞功力远胜欲星移。说真的,几乎无论何时她在战斗力上都远胜欲星移,哪怕她重伤在身,欲星移对她也从来不敢大意。


“你在心乱。你在想谁?”


“没。”锦烟霞颇不情愿地回答,不欲继续这个话题,“你的伤怎样了?”


“还很严重。”


“那你应该……”那你应该回去休息,不外乎是差不多的话。欲星移打断了她。


“你在想青奚宣,或者是菩提尊?”


锦烟霞惊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至少应该称他一声伯祖父。”


“称与不称,并不能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听到这句话锦烟霞看起来稍稍放心了,仰起脸望著他。她已步入他的掌握。“锦烟霞,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嗯,你说吧。”锦烟霞自然地说,似乎完全意识不到欲星移的手几乎搭在她肩上。


“假若菩提尊不是伯祖父呢?” 


 


“假若菩提尊不是伯祖父呢?”欲星移问出这句话。


“你没资格发问。你了解奚宣,还是你了解一步禅空?”锦烟霞迅速地回答。然而她本就素白的脸颊变得苍白。欲星移知道她自己想到过这个问题了。


“你又了解谁?锦烟霞,你对他们的了解,甚至不如你对我的了解。”欲星移咄咄逼人。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锦烟霞的底气低了,她的思绪飘到了别的地方,想青奚宣,或者想一步禅空——总之不可能是在想和她面对面的欲星移罢了。


她动摇了。她当然要动摇。欲星移为这动摇已经等了很久,暗示了很多。他暗暗深吸了一口气。


“和我有关系。”欲星移说。


锦烟霞疑惑地抬头望他。


生存还是消亡,这不是问题。吻她还是不吻她,这也不是问题。欲星移在付诸行动之前忍不住想,如果他吻锦烟霞,锦烟霞的第一反应是推开他、踹他还是扇他耳光?但愿不是同时进行三项。他制得了她的双手,可制不住她的白发。


“和你……”


但是这样就不能捧着她的脸了。欲星移迅速采取了一个折中方案。反正锦烟霞都要揍他,不如专心享受这个吻。锦烟霞刚一开口,他搭在她肩上的手下滑揽过她纤细的腰,另一手捧住她的脸,掌下肌肤细腻莹然。他低下头。锦烟霞僵住了。柔软清新甜美。


魔气爆散,白发刺穿了欲星移的肩膀。锦烟霞一掌拍在欲星移胸口。欲星移踉踉跄跄后退几步倒在地上。锦烟霞仿佛自己被打了似的也踉跄后退,捂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欲星移。


“这和你有什么——”她一下明白了。她居然还记得刚才的问题。欲星移看着她白发怒腾,面色发青,听她愤恨道:“这就是你所说的关系?”


欲星移倒在地上仰视锦烟霞。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很美。此时她愤怒又无措,仿佛她才是倒在地上的那个。胸口闷痛,他一意识到,肩头的疼痛也开始呼应,他忍不住偏过头看了一眼。锦烟霞目光循过去,一点愧疚在眼中挣扎,终于被她掐灭,化为更炽的怒火。她连生气的时候都这样美。


“是啊,”欲星移慢腾腾回答,“这就是我所说的关系。”


魔气再度炸开,骇然令周遭无根水动荡。白发携带剑气猛地刺向欲星移胸口,又在一寸之远蓦然停下。攻击牵动伤口,欲星移疼得一缩,侧过身半蜷剧烈咳嗽起来。他咳完瞟了一眼从指缝漏到地上的血,连忙躺平,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锦烟霞。


锦烟霞以手掩面,悲凄不能自己。


“你……”


她只说了一个字,突然掩面而去。


“锦烟霞。”欲星移低哑地唤了一声。


没有回应。看着锦烟霞落荒而逃的背影欲星移无声地笑了,接着痛得又蜷了起来。



12.


寻到欲星移的时候,右文丞大惊失色。


“啊,师相,是谁将您打成这个样子!”午砗磲手忙脚乱地将欲星移扶起来,蹲下去慌慌张张擦着地上的血。欲星移答道:“锦烟霞。”又忍不住说:“即使你把血都擦干净,也无法改变我受伤吐血的事实。”


“锦烟霞姑娘,怎么会,她不是师相的女朋友吗,至少也是师相的朋友啊,佛国之乱的时候,还是师相和龙子保护了她和那名高僧呢。”和事实有稍许偏差,首先锦烟霞事实上还不是欲星移的女朋友,至少那一吻之前不是。其次是欲星移保护了锦烟霞和摩诃尊,不是欲星移和梦虬孙。最后,欲星移其实也不是午砗磲说的那样为了保护。但是欲星移只纠正了第一点:“是啊,我试图确认,就成了这副样子。”


“师师师相。”现在午砗磲用看大难不死的人的眼神看欲星移了,“锦烟霞姑娘武功高强,可能不在王上之下,您怎么就直接动手呢?”他碎碎念叨着,扶欲星移往回走。


欲星移忍不住笑了:“你说,不直接动手,还能怎样?”


“至少也先问一下啊。”右文丞依旧碎碎念叨着,小心翼翼搀扶他敬爱的师相回浪辰台,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意见多么不切实际。


“右文丞,”欲星移同情地看着他,“你一定没有过女朋友吧?”


“啊?是,但是……”右文丞抬起头,茫然无措地看着欲星移,“师相也没有过吧。”


欲星移突然有点笑不出来了。


“是啊。”最后他说。他确实没有过女朋友。


午砗磲偷偷看了欲星移一眼,以为他还沉浸在表白被打了的悲痛中,几经斗争开口劝慰道:“师相啊,您也到这个年纪了。虽说一般不允许和外族通婚,但是如果是您的话,王一定会同意吧,何况对象又是锦烟霞姑娘。她可是海境的大恩人呢。一百年前的龙涎口,四年前的元邪皇,都是她保护了海境啊。”


听到最后一句,欲星移停下脚步,扶着他的午砗磲只好也停下,不解地看着他。


“龙涎口的事情,不要当面向锦烟霞提起。”欲星移严肃地说。


午砗磲完全不明白:“但是,如果锦烟霞姑娘不愿意的话,应该很恨师相和龙子還有整個海境吧?但她和师相关系很好,和龙子也很亲密呢。”


“如果她不恨我,那并不是因为我。”


“难道……”右文丞以文臣的思维想到了某种可能,瞠目结舌地看着欲星移,“但是这样……师相……你岂不是……”震惊中,他甚至忘了说“您”。


“是啊。”欲星移罔顾属下的失礼,淡淡道,“但是,她在伯祖父身上看到了什么,欲星移难道会完全没有吗?”


他没等午砗磲扶,径直向浪辰台走去。



13.


“假若菩提尊不是伯祖父呢?”


欲星移的问题一直萦绕在她心头。锦烟霞想起那个吻,愤愤地擦了擦嘴唇。欲星移的无耻她多次见识,每次都刷新了她的认知。


“假如菩提尊不是伯祖父呢?”脑海中的声音再度响起。


可能吗?一步禅空可能不是奚宣吗?他的相貌,他的声音,他与她相谈的反应,他只不过没有了前世的记忆而已,他依旧是她心爱的恋人。法海,许仙,白蛇,一切都是这样。


可是……可是……但是……她还是她,没有错,但是奚宣……他逃走了。逃向佛门,逃向大爱,逃避他的亏欠,他的感情。一如百年前,他与法海串通,将她留给法海封印,将自己留给死亡逃避愧疚。如今他逃离这个世界,留她一人面对凄风苦雨。


如果一步禅空不是奚宣呢?


锦烟霞啜泣起来。她不愿意想这个可能。一步禅空就是青奚宣,他回来还她了,还完了她,他就再度离开。奚宣,奚宣,难道你不明白吗,我不要你的偿还,我原谅你的背叛,我只要你在我身边。你离开我,才是真正对我亏欠。我不管你的身份是鳞族还是佛国,我不管你的名字是青奚宣还是一步禅空,我只要你爱我,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假如菩提尊不是伯祖父呢?”声音不依不饶。


“一步禅空……一步禅空……”撕心裂肺的哭声中,锦烟霞一遍一遍地呼唤他的名字。你快回答我,回答欲星移,你就是奚宣,不是别人,你快回来……快回到我身边……


不会有人回答了。青奚宣早就死了,一步禅空的金身在龙涎口,毁灭在了她对抗元邪皇玉石俱焚的一击中。这次不是一百零八年的等待,此时此刻,上天入地,她再也找不到她的奚宣了。


“奚宣……”锦烟霞哭倒在桌子上。


你为什么……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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